“那些家伙,封建又散漫,真是失礼啊。”
仔细读完水无月流歌发来的消息,加上水笼神社那边水笼清寿对于夜泉的观测,安生国彦把手机盖一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我们神社本厅遵纪守法,那群脑子该入土的家伙早该从世上剔除出去,向黄泉比良坂走去了。”
若不是要尊重规则,忍耐脏污浊臭。
他们大概永远没办法明白神社本厅的没落意味着什么,也不会明白他们能居高临下的活着多么的幸运。那些习惯去践踏人间规则学不会弯腰谦逊的家伙,时至今日才准备让他们得到教训,作为神社本厅的总领大神官,安生国彦也有些惭愧。
惭愧的是自己的手腕还是不够铁血强硬,不过也没有办法,在那之前,他不能逼迫雏咲深羽加入他们。
安生国彦抬手,示意手下一人动作迅速地晴世披上一层黑色的【翳】后,另一人递来一个网球包,他直接接过,旋即,一队不足二十人的队伍三三两两离开了保健室。进入咒术高专的神社本厅人员身上并没有咒力,并不在戒备范围内,而少数人构成的队伍,可以很轻易击倒这里的辅助监督,从而控制目前这个高专整个信息往来。再者,他们大多不会被傲慢的容易产生老古董咒术师群体所重视,于是在他们大神官的一声令下分头执行起任务,如同安静的溪流无声地流入大海。对于古旧制度的推崇使得咒术界进步向前的脚步笨重无比,犹如一个不断生长破溃流血的瘤子,是时候割除缝合了。
而背着晴世出门的安生国彦,直接光明正大地向咒术高专核心所在的薨星宫走去。一路上,顺当无比。
毕竟这个时候,咒术高专的校长还有那群老师还要费劲应付神社本厅问询的人员,他们还没有把非咒术师的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从安生国彦任职大神官开始,他对于咒术界的注视一直没有放松过,在神社本厅内也有安排几位专门供职出身神道侧家的咒术师。托咒术界喜爱固步自封的福,即便他们涉及的范围颇大,实际关于咒术高专有什么安生国彦还是相当了解的,甚至有相当完整的地图,连布防都已经熟悉。此刻,他把脑海里的地标和咒术高专各处建筑进行对标,带着晴世还没走几步,就遇上咒术高专的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将他和昏睡的晴世请了过去。
穿过朱红的鸟居,在某种意义上,便是穿过了结界,步入薨星宫内部那棵大树,安生国彦带着晴世直接走到了一名老者的面前。
“神社本厅的大神官,还有,橘家的血脉,你们来了啊。”那名老人看样子已经很老很老了,枯瘦骨头艰难地支撑着满身松垮的皮肉,须发皆白又满布色斑。很难从眼前见到的情况去想象,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支撑着境内的咒术结界,被赞誉名为“天元”。
“天元。”安生国彦面对眼前这个老到看不出真容的老人,将晴世放了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谈,老旧腐朽的建筑焚为尘土,再重新建起来这件事。”
对流淌着脏水的残破建筑,他已经忍耐的足够久了。
后来的记载中,有关咒术总监部归为神社本厅的从属单位那天发生的转折事件,咒术界内的“御三家”存放的一部分书籍是这样写的:平成十七年的十一月一日,神社本厅大神官安生国彦携一小支队伍进入东京都立咒术高专,闯入薨星宫结界,截获并控制拥有「不死」术式的天元大人。
实际上,有没有截获控制,安生国彦和天元都很清楚。没有什么制度革新是没有疼痛和血腥气的。原本的总监部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事情的原因最开始只不过因为神社本厅的黑泽晴世巫女昏迷不醒。天元受控三小时,数十名总监部原成员殒命,“御三家”及一干咒术师家系听到风声,数百咒术师紧急调动,与此同时神社本厅及各方隐秘势力集体施压,抗争者一律重罪判处;受控十八小时,东京及京都原总监部瘫痪;受控二十小时,新的咒术总监部建立,旧制度掩盖的消息被一一揭开。关于一直隐藏在咒术界的诅咒师羂索的相关事件及情报也迅速公布,多方势力强制要求“御三家”等咒术师配合调查,公布“加茂宪伦”及一应情报,违抗者视为叛徒,各方有权就地格杀。神道政治联盟及宗务课最高长官签署下令,对有证据证明勾结危害公众安全的咒术总监部强制收编镇压,一应事务彻查并接受规范化条例管理,允许保留“御三家”参与事务权力,议事人员人数不得超过总人数百分之三十,反抗者视为最恶诅咒术师羂索同党,准许就地格杀,全境执行。
咒术师、诅咒师,乃至咒灵,与咒术界相关的领域都沸腾了,面对镇压和一系列束缚他们的条例,人们不是没有试图掀起一场“海啸”让一切恢复原状,恢复利己的局面。可神社本厅的净阶巫女黑泽晴世现身薨星宫,她用【术式·零域】完成扩张术式联合天元,对天元维持的结界内所有咒灵、咒力,都进行了全面的祓除和削弱。除了那些特级,其他的人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而神社本厅又持有对咒灵和咒术师杀伤有效的热武器,当整个国家都举着兵器要围剿咒术界时,愚蠢的反抗只会换来最差的结果。
或许是安生国彦的部署和行动力实在超出了很多人的料想,他手段之强硬也超出很多人的意料,加上已然融入神社本厅成为重要成员的神宫家出面交涉,咒术界所有的傲慢都在沾血的屠刀下收敛,闭着眼忍受新鲜的血液冲洗了所有污垢。所有人用尽全力布下的局去攻击一个无知无觉的咒术总监部,胜利是理所当然的,在他们眼中视为同类而横流的鲜血面前,他们就是那样软弱。
黑泽晴世身上的刺青印记勉强稳定下来时,新的总监部已经步入运行了。
薨星宫内,她坐在老树虬结的树根上。高专校服已经被神社本厅的人收起,换上了流水落樱纹与云鹤的巫女服的晴世还外披有黑色的似绢似纱一样的【翳】,双手戴着白色的手套,捧着一碗汤药,小口啜饮。
“你不能再在咒术界待着了。”坐在她身边,银古嘴边叼着一根虫烟,没有点燃,“无论是我还是别人,给你制作的止痛药物已经没有效果了,现在你只能直接服用‘虫蜕’,没有药材减轻原本的效果,用多了之后,你就必须选一边留下来了。”他脚边摆放的药箱里,一个个原先装着药的小抽盒空空如也。其实银古进入咒术高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自接到“虚”的传讯赶到这里时,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晴世四肢肌肤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透明,那种状态有些类似“虫”与人之间的界线,凭肉眼都能看见皮肤内里不断涌动的黑色夜泉和仿佛影子一样游动着的刺青印记。
他和五六个虫师花了两三天琢磨药方才让晴世恢复原来的样子。
银古对待虫与人,都是尽可能为其找到共存之法的,在了解到咒术界的信息,他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咒力,是负面情绪一类的东西构成的,对晴世你而言,每一次接触都在磨损你自己,现在,已经不能再往咒术师的方向走了。”
“我知道。”将手里的汤药饮尽,晴世放下了药碗,“有些可惜,我的同期都那么的优秀,不和他们做同期的咒术师,我去做什么呢?”
“大神官不是给你安排好了吗?”银古的视线突然飘忽了一下,“去水笼神社,对你的休养也有好处。”
“银古。”晴世忽然喊了银古的名字,“我,才过完生日,才鼓起勇气面对了喜欢我的男孩子,结果一睁开眼,天地又有了新变化,而我……距离那入笼的日子,又近了。”
“啊。”银古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手指夹住了唇边摇摇欲坠的虫烟。
诸行无常。银古的心中除了这句一时间想不起其他的来。
这世间的无常时时在变化,加诸在晴世身上的痛苦,每一次都是沉甸甸的石头,好叫她向最深的海里溺死。抛开一切身份地位,晴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连呼救都是安静的。
谁能救下她呢?似乎谁也不能。
“会寂寞吗?”银古问。
“不会哦,只是,作为人的那一面,难免会害怕和不甘心吧。”晴世笑了一下,未施粉黛的面容看起来冰冷又苍白,垂下眼时,仿佛和人间有千万里的距离。
——
对于咒术高专、总监部、咒术界发生了什么,夏油杰不是一无所知的。从那天神社本厅的大神官和他说完那些话到事态及条例下放,所有人都在说,黑泽晴世果然就是大神官安置在高专的棋子。他们不敢对神社本厅有明显的抗议,现在所有的不配合都会被视为叛逆,于是需要一个途径去宣泄的总监部剩余高层迅速安排了人,将与黑泽晴世关系较好的通通带走。作为同期,五条悟因出身御三家的五条没有像夏油杰和硝子一样被符纸制成的镣铐锁住监控,能自由出入的五条悟选择痛击现在已经被废弃的老总监部高层,在吵闹和伤痛中,总监部做出的退让就是要把相关人员暂时看守起来。
五条家的人费尽了口舌,一面焦头烂额处理自家这个相当不着调的“神子”,一面还要参与余下咒术界传统家族联合商议。有几个年纪大的家老直接气出病来,而在别人想要抓他为旗帜和神社本厅对立的时候,五条悟宁肯每天跑到自己两个同期待着的设有结界的庭院里,也决不肯出面。
在五条悟把劝他出面为了家族的来人全部揍飞的同时,同样传承千年却被御三家排除在外的神宫家家主神宫慈范带着一干已经归属神社本厅的咒术师家族前来交涉了。
“说实话,我觉得晴世还有神社本厅的人做得很棒哦,最起码那个大神官,不像那些老头子只会大声叫唤指手画脚,引进了好多新鲜的东西,整个咒术界好像进入超级变化形态一样。”五条悟嘴里叼着跟棒棒糖,手指在空中比划,陡然拉拔一下,表示一个急骤的上升,“咻的……进化,大概就是这样。”
“那现在神宫家出面了,晴世呢?”夏油杰问。
五条悟一脸乖巧,摊开手,“神社本厅的那些家伙把晴世转移去了薨星宫,在那里设置了一个临时办事处,见天元大人很简单,但完全不许别人去见他们的大巫女,我家的老头子们如今坚决不允许我过去和他们接触,态度坚决到差点要切腹了,吵得要命,我去高专的时候,只知道她跟天元大人待在最中心的位置,还活着哦。”
笨蛋五条。点着烟的硝子手撑着下巴,她斜了一眼五条悟,视线又扫过夏油杰,顿了顿,说出一个大家都在潜意识里避开的事实:“事情结束,晴世大概要离开高专了。”几乎是心知肚明的,离开高专,通常就意味着,以后除非晴世自愿成为自由咒术师不受神社本厅管辖,否则,大概率和咒术师们接触的机会也会变少,甚至,再也不会见面。
“什么啊?”五条悟烦躁地挠挠头,“为什么把咒术界翻新一遍和晴世关联也不大啊,她留下来有什么要紧的嘛?她在哪里不是都无所谓吗?”
“不一样的。”夏油杰低眼看着自己手腕上贴满符纸的镣铐,“这不一样的,悟。”
无论这件事情晴世知道或者愿意与否,神社本厅做出了选择,作为神社本厅的巫女,晴世必然是要坚定地选择站到那一边去的。想到这里,夏油杰觉得自己的五脏都在被一种难言的酸苦浸泡着。明明和晴世已经表明心意也得到回应的自己该感到幸福和愉悦,可是一切变化根本无法以他的意志转移,短短几日,身边很多事情都变了。倘若在成为咒术高专的学生打算成为咒术师的那刻,他的所有努力和付出都化为自己值得骄傲自豪的一部分,那么此刻现实又把他打回了软弱无力的少年时期。
阳光真刺眼。
想要离开这里,困住自己的镣铐其实很容易挣脱的,他想离开这个地方,装着乖顺真的是受够了,那些叽叽喳喳只会反复问的家伙真的是太吵了。夏油杰的脑海中某处角落不断地发出声音,叫嚣着想去见她,某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自己开口说话的声音:
“想去见。”
想去见晴世。去见他心中喜欢着的女孩。
要是不去见她,晴世就要被别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