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折柳挣扎了一下午，都快涌起剁手的冲动了，倒不是因为他过于好奇，而是他真的没有那个耐性。
偏偏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而且它的确便于携带，但又生怕丢了，后果即是时不时地把录音卡带拿出来看一眼，又忍着冲动，将它归回原位。
半天下来，闻折柳把自己折腾得狼狈不堪，感觉整个人都累死累活的，他看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还有一分钟，他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认周围没有路人经过，再次低头，总算到了特定时间，他紧张又激动地按下录音卡带的开关，随即将它举在耳边，仔细聆听着发出的声音。
“确定9:26吗？那么我要开始对你的独白了。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我把草稿弃了，因为不能表达出此刻心情。”
到这，顿了两秒没有声音。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关于录音卡带这个事情，我下定决心，我现在在你宿舍楼楼下，但是你别急着下来找我，你先听我说。”
又停顿两秒，他似乎能听到宋若采很轻的缓慢的呼吸声。
“你听我说，闻折柳，我知道送出这个卡带后事态会达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也没打算留后路，毕竟你能听到，就代表我已经送出去了，送出去了就不能后悔了。所以我、我……怎么说呢？拖延时间也不好，简单概括吧……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又存在一个一秒的空隙。
“我对你的感情发生了一些……变质，还是倾向于爱情的那种质变。所以，如果你打算接受我的告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我在楼下等你。因为晚上的时候，人容易变得感性，你可以认真考虑清楚再来回答我，十一点之前我不会走，如果不接受，十一点一到我就离开，你可以假装没听过这个录音，我也可以结束为情所困的生活，死心了，可能明天不太能接受事实，毕竟谁都不好接受吧？哪有那么容易从一个情感中脱离，我觉得情感的粘黏性还挺强的。但是，如果你还要和我做朋友，你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或者你直接远离我，我也能理解你，我会仔细察觉，感受到一点这种情况，我就会离你远远儿的。最后，我希望你是遵从自己的想法，不是因为我站太久而过意不去。”
“我说完了，闻折柳。”
闻折柳将播放完毕的录音卡带缓缓放在双腿上，他垂着眼睫，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交叠在一起捂着嘴，似乎想要掩盖住内心的波澜，呼吸都有些厚重。
宋若采站在一棵树下，仰头数着轮廓并不清晰的绿叶，路灯的昏暗只照亮一隅。
他不知道闻折柳会不会来，为此特地多穿了一件衣服，顺便背了半篇表白稿。
“宋若采！”
不太高声的呼唤消散在风中，顺着风向传入他的耳畔。
由于生物的应激反应，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宋若采还没收神的时候，眼睛已经循着声音望向源头。
看清来者之后，宋若采倏地感觉双腿有点发软，那声音仿佛定身咒，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闻折柳朝着他奔来。
宋若采有些迷茫，他无措地看着闻折柳，两人就那样怔怔对视，闻折柳由于奔跑刚结束而急促的呼吸和紊乱的心跳，开始逐渐趋近于平稳，宋若采的心跳却还在加速，没有半分平静下来的意思，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废话：“你听录音了？”
“听了。”闻折柳不假思索。
“你听完了吗？”
“我听完了。”
宋若采沉默了一会儿，“你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再下来吗？”
闻折柳笃定道：“不需要。”
不喜欢你才会踌躇不决，权衡利弊之后给你答复，我喜欢你，在你决定要向我告白的时候，我不会有丝毫犹豫。
因为是你，我不需要犹豫。
“你清楚我的目的吗？”宋若采语气迟疑。
“很清楚。”闻折柳眼神坚定。
“好……”宋若采低头看着地面，企图想起要说的话，然后抬脸看向闻折柳的双眼，那一瞬间，他背了很久的表白稿即刻瓦解，怎么也想不起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和闻折柳剧烈运动后的心跳重重交叠在一起，宋若采有些许心慌，感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来气，腿也发软，可能是太紧张了。他企图说出提前准备好的语句，但当他面临闻折柳时，先前做的任何准备和心理建设都在此刻倒成废墟。
闻折柳注视着宋若采的眼睛，仿佛染上一层名为暧昧的雾，昏暗的灯光和垂下的眼睫让他看不真切，可当宋若采抬起眼眸，那层雾，似乎被微弱的光芒驱散了，替他诉说着尚未出口的爱意。
“闻折柳。”宋若采长长舒了一口气，表白稿是彻底废了，满脑子只剩下“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便没了后续，踌躇片刻，他用最快的时间去组织自己的语言，于是顺着心情说下去，“我之前好像说过，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不过，现在因为你，这个想法似乎改变了。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觉得很荒诞，非常荒诞。”
“因为欲望与感情是脱离人为控制的，不像躯体和想法可以自由掌控。”宋若采字字恳切，他的瞳眸终于聚焦，眼神温柔而缱绻，“我控制不了对你的感情，我喜欢你，闻折柳。”
话音刚落，闻折柳的心脏好像痉挛了一瞬。
“这一切脱离我原本的轨道，所以我打算顺着这个轨道，欣赏没见过的风景，你希望我回到没有你的既定正轨，还是与我共享旅途？”
你像一阵龙卷风侵袭了我，万物与法则因你而倒塌，因你而重建。
宋若采望着闻折柳的眼睛，他终于把想表达的情意全都说了出来，平时清冷疏离的一双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湾静谧的湖水，此刻正旖旎着层层涟漪，泛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希望，对你来说，有我在的那条路，是正轨，并且愿意和你长久地享受旅途。”闻折柳笑得很坦诚。
宋若采的眼睫颤了一下，受宠若惊和不知所措掺杂在一起，他细细地揣摩起这句话的意思，确认自己没有误解，犹豫了一下，他求证道：“你真的打算和我谈恋爱？”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闻折柳把问题抛回去。
宋若采诚恳又笨拙地证明：“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你。”
闻折柳的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声音都带着笑意：“我也是认真的。”
“但是、但是你答应的太草率了，我还没开始追呢。”宋若采的眉头拧起，似乎在很努力地思忖，“你知道谈恋爱的前提条件吗？”
总之，他对闻折柳的答案存疑。
“大概是……互相喜欢。”闻折柳的语气十分笃定。
“是不是夜晚的缘故，让你误以为自己喜欢我？”宋若采微微眯起眼睛，犹豫而迷茫。
闻折柳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饶有意味的说：“你能陪我回一趟宿舍吗？”
宋若采轻微地歪了歪脑袋，有些许茫然，然后短促沉闷地应了一句：“好。”
“能牵手吗？”闻折柳轻声道，“我想确认真实性。”虽然是请求，但是他的眼底浮出掩饰不住的期待。
宋若采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中间还有一层布料的阻挡，闻折柳觉得好笑又无奈，举起宋若采握住的那只手，“左手牵左手？”
“怎么了？”宋若采不明所以。
闻折柳的嘴角轻扬，像是被宋若采的样子逗笑了，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带着他走，宋若采右前方挨着闻折柳，相触的左手迫使他半侧着身体，这时候他才察觉这个姿势走路有多么别扭，他低声请求：“换个手吧。”
没等闻折柳接话，宋若采的左手自顾自地松开闻折柳的左腕，闻折柳紧接着顺势握住他的右手，宋若采无措地感受着闻折柳的手掌传导的温度，他有些许不适应这个亲密举动，而且他的手是冰凉的，但是闻折柳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一直带着他进了宿舍楼，然后用门卡刷开宿舍门，进门的前一秒，宋若采赧然地主动松开手。
“若采？”许澄对他的到来有些许惊喜，然后看向闻折柳，“你带若采来干什么？”
闻折柳小声说：“秘密。”
“噢——”许澄瞬间会意，继续埋头看手机，还转了半面，不再过问。
另外两个人也配合地跟着转身，面对白墙，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
“谢了兄弟！”
闻折柳打开储物柜的柜门，温声说：“随便拿一个。”
柜子里面有两个花瓶，其中都插着几支玫瑰花，仔细看发现竟然是纸质的，有半开的形态，也有全开的形态，不知道总数有多少支，整体看来，加起来的规模肯定有中等玫瑰花束的那般大小。
但宋若采不知道闻折柳手工很差。闻折柳在上学期中旬开始，利用琐碎时间一直做到现在，并且打算继续做下去，直到向他表白那天。做丑、做废的纸玫瑰都不要，如果一和二比起来二好，那么一就可以丢弃了，如果二和三比起来二好，那么新做的纸玫瑰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呈现在宋若采面前的纸玫瑰，都是闻折柳迄今为止保留下来的最好的作品。
宋若采有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全开形态的纸玫瑰，垂眸仔细端详着花瓣聚集在一起环绕花心的弧度和形态。
闻折柳轻轻关上柜门，低声道：“出去说吧。”
宋若采懵懵地点了点头。
直到出了宿舍楼，闻折柳才问：“你能看出我是蓄谋已久吗？”
宋若采抬起眸子，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不解，“什么？”
“这是为了给你表白而折的玫瑰花，总共三十朵。”闻折柳故作遗憾地耸了耸肩，“我想等到大三再表白，没想到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宋若采茫然地看着他，手上的那支玫瑰花仿佛变得沉重起来，他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仿佛从没这么快过，他的嘴唇翕张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而后怔怔开口：“……你喜欢我？”
“严格来说，应该是我先喜欢你的，所以我才对你好。”闻折柳柔声说，“如果你是因为这些才喜欢我，那么这个过程应该算是我在追你，然后你才开始喜欢我。”
宋若采的眸光微动了动，闻折柳完全读懂了他眼底的情绪，继续道：“所以，你不需要追我，我已经追过你了。”
如今，闻折柳用真心对宋若采好，换来了两情相悦。
宋若采先是茫然，而后心绪逐渐变得极其复杂，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的走向超出了他模拟过的所有预期，他已经完全消化好了闻折柳说出的全部语言，但仍然情不自禁地反复咂摸。
“跟你预想中不一样是吗？”闻折柳揶揄地笑道，“我太突然了。”
宋若采从思索中抽离，沉声说：“只要你答应，就是我预想之一的发展。”
闻折柳一怔，失笑道：“对啊，还有疏远我的预想。”语气还怪委屈的。
顿了顿，他继续问道：“你更想对我死心，还是更希望我答应？”
宋若采尴尬地笑了一下，眸光淡淡地垂落下来，含混道：“死心也没办法那么快就死心啊……”
这是变相的选择后者。
“那就好……”闻折柳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才完全落下去，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已经做好了不给宋若采徒增烦恼的准备。
略微打了个顿，他补充道：“我希望一切都是按照你预想的那样发展，而不是想象美好，现实扑空。”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血色一点点漫上宋若采的面颊，他的眼睛弯成漂亮的弧线，如上弦月一般，眼底的笑意微微加深，揉碎的星光像跑进他的眼眸中，连眉梢都带着笑意，不凉的微风肆意扰乱着他的发丝，这阵突如其来的风，似乎也扰乱着闻折柳的心弦，始作俑者尚未察觉，依旧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他，在黑夜中微微闪烁。
不知是这张经常露出并不真实笑容的面孔，难得绽开发自真心的笑颜，亦或是变为恋人关系的喜悦，都触动着闻折柳的神经，他像是着了魔，心底的悸动怎么也无法平息。
安静地对视片刻，宋若采迟疑了两秒，他向前走了一步，双手犹豫着攀上闻折柳的脊背，力道很轻，但决意着不再后退，手上还捏着那支纸玫瑰。那一刹那，闻折柳的心尖倏地一跳，他恍然怔愣住，确认着宋若采没放下手，三秒后，闻折柳也僵硬着抬起手回抱住他，宋若采的半垂的眼睛忽然抬起，眼底酝着点不自知的愉悦。
这个拥抱不是紧紧相拥，更像是温柔又无声的青涩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