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燃完的熏烛,积灰的地板,已经凉掉的热水袋……各处残留的青年的影儿,像缕久不消散的冷香弥漫在空气里,让越绮雨的脑袋有些恍惚。经过厨房的时候,眼中掠过一抹浅淡的紫色,她看见了墙架上那条对方常穿的围裙。
起初买它不过是为了一时半刻的情趣,但后来却常能瞧见青年穿着它学习做饭的模样。越绮雨把围裙取下来,只听“哐啷”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围裙的口袋里落了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线圈本掉在了地上。她把它捡起,翻开来看,只见上头一页一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仔细去看,是三明治的配方。有的配方旁边画着五角星和表情简笔画,大概是陈意祯对她已经吃过的口味和当时反应的记录。
越绮雨翻看着那些笔记,鼻头直泛酸。她从心里怪起陈意祯来,怪他陪她这大半年,默默地迁就着她的任性。原来陪伴与习惯是最为慢性的刺激,叫人沉浸得没有声息,想要戒断又是那样的困难。她又躺回沙发,把围裙当毯子盖到身上。脑袋里播影般的放过许多回忆,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心烦。
爱爱爱,碍碍碍!麻烦!
她这样想着,可却难得在这颓靡的几天里振作起来,出门往医院去了。她不想和他就这么分开。
可陈意祯并不在医院。越绮雨又去了陈家,人也不在。找到他近期杀过青的剧组,导演只说陈意祯最近似乎推掉了好几个含金量重的通告,要问他现在在哪却也说不清楚。他就这么不见了,一切的影踪都变得很淡。
越绮雨有些心慌。她知道以越家的能力要找到一个人不难,但以陈家的能力要藏一个人也很容易。由于陈董事长的昏迷,陈总裁和夫人并不像之前那样待见她来,也不告诉她陈意祯的去向。她向周围的人打听了很久,最后从自己经纪人那里得到了确切可靠的消息。越绮雨的经纪人经由公司里一些朋友的关系从陈意祯的经纪人那打探到他现在的住处,本不想告诉她,害怕她惹出别的事端,但又不忍心看她焦急难过,于是还是将消息如实说了。
原来陈意祯最近一直住在自己的恩师杜老先生那儿。杜老先生是演艺界的泰斗,虽已息影但名高位重,又是出了名的怪脾气、好清静、不喜交结,莫说越绮雨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小生,就算是她的老师也得给三分薄面,如果为了去找陈意祯贸然叨扰了老人家,后果不堪设想。
越大小姐思来想去,不信陈大少爷会一直龟缩在杜家,决定用派人远程监控的方式蹲他出来,但经纪人却认为她这方法并不妥当,而且十分低效。
“先不说你作为一个社会公民和公众人物去蹲点未婚夫的观感,退一步来讲,就算陈先生到时候出了杜家的门,但要是不愿意和你说话,大可以又回杜家,甚至向杜老先生求助,那你拿他也没有办法。”她见对方愁眉苦脸,另外提议:“还是等月末‘华采’颁奖那天再把你想说的话在幕后告诉他吧。”
“华采”是国内最权威的电影艺术节之一,迄今为止颁出过无数高含金量的奖项,其中最令人关注的便是“繁星”一奖。之前业界便传出过获奖者会在陈意祯和楚琪风两人间诞生的消息,但一直未被证实,如今这风越刮越大,最后花落谁家也还未可知。安姐之所以建议越绮雨把话留到颁奖那天去说,是因为陈意祯无论能不能拿到繁星奖,就他今年和往年的口碑和业绩来看,也必然不会空手而归,典礼他是一定会去的。到了那时越绮雨便有充分的时间在台下把想说的话都说清楚。
越大小姐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理,听从了她的建议。离月末还有一周多的时间,她从未发现光阴的流逝能慢成这样,用“度日如年”来形容都很谦虚。
这几天里,她几乎不能安眠,总在陈意祯常待的书房里过夜。她从对方书架上发现了些他留下的可她从未注意到的东西:一本划着叉的不知意图的日历,一套她早年在德国拍摄的时尚杂志(像是从各处收集而来的中古品),一叠德语教材(最上头的那本被翻起了褶儿)……还有一册带密码锁的手账本(纯白的封面,上头用蜡笔画了条红丝绳)。越绮雨用他和自己的生日各输了道密码,又把他们签订协议,宣布订婚,公布结婚的日期都试了遍,可都打不开。她心里郁闷,见那锁头的设计挺小儿科,本想着暴力拆卸,但终归舍不得破坏,只好把本子抱在怀里睡觉。
她想好了,等电影节开幕的那天把这本子带过去还给陈大少爷,再借着这个机会跟他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
艺术节开幕的前一天,获奖的演员名单被提前在内部透露。陈意祯力压楚琪风被协会评选为繁星奖的得主,同时将成为青年一辈中首位拿到内地影奖大满贯的影帝。出身名流,师承正统,真才实学,平步青云,此后风光不难设想。越绮雨为他高兴,她知道这是他应得的。她同时也为自己高兴——获奖的名单上也有她的名字。
“‘百芳奖’的得主是我。”颁奖典礼那天的上午,越家的妆造室里,她告诉身边的经纪人,她终于有了在内地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经纪人的表情却有些古怪。越绮雨很少见她这幅忧心忡忡的模样,一再的追问,最后从对方手里拿到一条录音。那是陈意祯和协会的人谈判的录音,听上去有些模糊,但不难听出和“百芳奖”的评选有关。
“绮雨,一会儿见到陈先生,我想你恐怕还是有必要再问下他有没有干预‘百芳’的评选,”安姐委婉道,“发这条录音给我的人说,这个奖的原定得主是顾清梦……但是陈先生用了一些手段,跟协会的人做了交易,换来这个结果……”她深吸口气,勉强镇定地说,“总之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实度,这对我们先手的公关非常重——”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少女已经站起身来摔门离开。
……
正午时分,一辆黑金色的机车疾驰在市中心宽坦的车道上。如果说之前难忍想要见面的冲动是因为想念和对方在一起生活的点滴,那现在的不能忍耐则全是急于质问的结果。越绮雨不相信陈意祯会像录音里谈判的那样,用自身利益替她买一个本不属于她的美名。
他应该知道,这不是在帮她,而是在抹杀她所热爱的一切。
呼啸的逆风里,车把上的礼符松了,飞落在地上被不息的车流吞噬。越绮雨往车把一瞥,暗斥了句粗话,憋着口气默默加快了车速。车开到陈家门口的时候,正赶上陈意祯从家里出来,往轿车里坐。她把自己的机车横在前头,隔着挡风玻璃瞪他。
陈意祯惊愣片刻,回过神来的时候,收回无措的目光,垂着头请司机去交涉。越绮雨从机车上下来,略过要和她交谈的司机,径直坐到轿车的驾驶位上。陈意祯慌张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不是要去艺术节吗,”她沉声说,“我送你去。”
陈意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一旁的保安、管家虽站在旁边,但想到两个人之间的特殊关系,又见陈意祯坐在车里没别的指示,都不好上去阻扰,由着越大小姐把车开走了。
车开进市中心,狭窄的空间里,气氛沉寂而诡谲。陈意祯别脸看着窗外,余光瞥向后视镜,偷瞄着身旁开车的人。他忽然地问她怎么没穿礼服。少女没有回他,过了一会儿,他听她直截地开口:
“‘百芳奖’那件事是真的吗?”
他怔了怔,过了片刻,温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他没注意到对方情绪的异常,唇边兀地泛出抹柔和的笑来:“恭喜你呀,终于如愿以偿地……”
“陈意祯——”越绮雨打断了他的祝贺,脸上显出难以克制的憎怨。
“你就那么恨我吗?”她咬牙磨出了这句话。
青年的脸上显出莫大的错愕。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百芳奖”因为协会里一些别有用心的抗议面临被撤除的危机,他和协会的人交易,用自己明年所有的通告资源置换出这个奖类的留驻,在他看来,这是他能为她做的唯一努力。无论今年的“百芳”鹿死谁手,只要这个奖一直在,越绮雨总会机会去争取。
只是协会的人误解了他的意思,鉴于他和越绮雨之间的关系,拿自以为是的人情世故擅作主张地搞了内定的黑幕,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会。陈意祯至今也还不知情,傻傻地为她高兴,明明自己还尚且处在一头雾水的境地中,却换来对方怒不可遏的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