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知道南方那人已经出城,不管与这两人有没有关系,再拘着他们也已经无意义,听闻攸宁担心孩子,李总长爽快派了车送两人回城。
只是看着这两人离开,心中又不免有点想笑话薛槐,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好男儿,不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子谈婚论嫁,偏偏跟有夫之妇有染。
亏得今日得知此事,让女儿赶紧抽了身。
*
夜间行车不便,回到公寓,已近凌晨。
因为有司机,路上两人也没说几句话,原本没有睡意的攸宁,倒是昏昏欲睡的一路,及至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才清醒过来。
“你赶紧回家休息,我明天再来看安琪。”薛槐借着路边夜灯看了看身旁面带惺忪的女人低声道
“嗯。”攸宁打了个哈欠。
薛槐轻笑了笑。
攸宁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司机已经下车替她将车门打开。
“那明天见。”她对他挥挥手。
明天正是礼拜天,她不用去学校,他来看安琪,两人自然会见面。
薛槐点头:“嗯,明天见。”
看到对方进了公寓大门,他才吩咐司机开车送自己回家。
攸宁怕吵醒家中人,拿了钥匙小心翼翼将门打开,不想关门时,还是发出咔嚓一声。
与此同时,沈玉安那间黑黢黢的房间,忽然亮起灯。
“安表哥,吵醒你了?”看到沈玉安蹑手蹑脚出来,她打开灯压低声音问。
“我没睡着呢。”沈玉安摇头低声回道,“今天有人打电话说你去了李总长小汤山生日宴,我总觉得不安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攸宁道:“没事的,确实是去了李总长生日宴,只是下班才收到消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与你说,只能然他们转告。”顿了下,又道,“原本泡了温泉准备就在那里过夜,又怕安琪一个人睡觉不安稳就趁夜赶回来了。”
沈玉安看了看她,也不知相不相信她这番说辞,不过她也不算说谎,只是省略些细节。而沈玉安无论信不信,也从来不会对她的事追根究底,只道:“安琪见你晚上不回来,闹了一会儿小脾气,不过她一向很乖,没多久就自己睡了。”
攸宁点点头:“你去休息吧。”
“嗯。”
攸宁看着他转身进屋,自己也放下包去卫生间洗了手。
水龙头的水哗啦啦流下,她脑子浮上今晚薛槐对她说的话。
她和沈玉安确实是兄妹情,但这种相互照顾关心的生活,她确实很满意。
兴许是因为精力有限,既要投身研究工作,又要养育安琪,相比起不管不顾的少时,她已经不愿意再承受生活中的任何风波。
而爱情婚姻,总是伴随着风波的,就像当年一样。
回到房内,她怕吵醒安琪,轻手轻脚上床,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亲了亲小家伙的额头。
“妈咪,你回来啦!”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没在身边,安琪睡得不太安稳,她这小动作还是让小家伙悠悠转醒,呓语着往她胸前凑了凑,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回却是睡得很安心,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小呼噜,攸宁将她脑袋从自己胸前挪开,在枕头放好,也没再醒过来。
*
翌日早上,攸宁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翻开今日的报纸。
只听沈玉安轻呼一声:“真的打仗了!”
正咕嘟咕嘟喝了着牛奶的安琪,闻言不安问道:“爹地妈咪,打仗是不是要死人?会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来?”
小孩子没亲眼见过战争,却也知道是很可怕的事。
安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不怕,打仗的地方很远。”
安琪这才稍稍安心。
攸宁也看到了那条新闻,国民革命军已派军队进入湖南与直系开战,这意味着国内局势要变天了。
至于何去何从,攸宁看不清楚,但她知道,老百姓因为军阀们各自为政,长年累月争地盘,生活困苦,早已厌倦了当下的统治。
只是一场仗打下来,又会是生灵涂炭,最终倒霉的还是百姓。
而时代洪流之下,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能做得只能祈祷自己和家人平安。
她放下报纸道:“我待会儿去给家里发个电报,问问那边情况。”
“嗯。”沈玉安点头。
一家人刚吃完早餐,公寓的门便被人敲响。
赵妈妈去开门,果然是薛槐。
他虽然惯常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冷峻脸,但攸宁还是看出今日的他,神色有些凝重,一边将人请进来,一边随口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琪看到他来,兴奋地迎上去:“爸爸,你好久没来找安琪玩了。”
薛槐弯身将她抱起,不忘回攸宁:“我收到舅舅电报,让我回去一趟。”
攸宁一愣:“什么时候回去?”
薛槐道:“十点的火车,一会儿就走。”
安琪睁大眼睛:“爸爸,你要回重庆了吗?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安琪?”
从北京到重庆,如今最便捷的方式,便是坐火车到武汉,再从武汉坐船到重庆,一趟下来也得五六天。
哪怕回去只待个两三天再回来,也得十几天。
薛槐抱着安琪在沙发坐下,看着这与自己有七分像的女儿,才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就要面临分别,自然满心不舍。
可他也并不确定归期,只能摸了摸安琪的头,柔声道:“爸爸尽量早点回来。”
说着,又看向在沙发另一侧坐下的攸宁,嘴唇翕张了下,嗫嚅道:“傅文贤还留在京城,我不在这些天,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去找他。”
攸宁点头,又蹙眉问:“是四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薛槐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舅舅让我回去商量点事情,我来了京城一年多还没回去,确实也说不过去。”
攸宁没再多问,只道:“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嗯。”
“对了,我去给你拿相片。”
攸宁走到客厅边柜的抽屉,将装在信封的照片递给他。
薛槐拿过信封,将照片抽出来。
他只照了两张,一张与安琪,一张与母子俩。
他的目光在三人合照上略作停留,将相片塞回信封,放入衣服胸口的内口袋,然后又神色莫测地看向攸宁,开口道:“那……我走了。”
还是一旁的沈玉安想到什么似的道:“攸宁,我陪你和安琪一起去送薛公子吧,正好让他和安琪多相处片刻。”
薛槐看向攸宁,黑眸中显然写着期待。
攸宁有些汗颜自己还不如沈玉安善解人意,赶紧点头:“好。”
安琪开心地拍拍手:“我要去送爸爸!”
说着又想到什么似的,跑进屋内,从抽屉里翻出一直海螺交给薛槐:“爸爸,这是妈咪爹地带安琪去海边玩,安琪自己捡的,你听听,你里面有海风的声音。”说着她伸手将海螺贴在对方耳畔,“你要是去重庆想我了,就对这个这个海螺说话,海风会将你的想念传给安琪的。”
薛槐接过海螺挂在脖子上,轻笑道:“好,那我想安琪了,就和这个海螺说话,让它捎给安琪。”
说罢,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起身道:“真得走了,迟了怕是要误车。”
攸宁道:“好,我们去送你到车站。”
一辆小汽车,除了司机,正好坐下三大一小。
沈玉安十分善解人意,主动做到了副驾驶,将后排留给了一家三口。若不是火车站太混乱,攸宁带着安琪不方便,他也不会跟来碍人眼。
安琪因为舍不得薛槐,一路上对他黏糊糊,又是撒娇又是花言巧语,攸宁都有点没眼看。
但薛槐显然很吃这一套,满眼都是温柔,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
到了火车站,一行人进到熙熙攘攘的月台,薛槐才将安琪从臂弯中放下来。
“爸爸,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小家伙抱着他的肩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因为依依不舍而包上了一包眼泪。
虽然知道女儿有讨巧卖乖的嫌疑,但薛槐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要融化,连带着眼眶也微微泛红:“爸爸也会很想你的,等爸爸回来,就带你去游乐场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安琪瓮声瓮气问:“那想要任何玩具想要吃多少糖也都可以吗?”
薛槐哭笑不得,起身摸摸她的头:“嗯,只要妈咪答应就都可以。”
安琪果然瘪下嘴,偷偷摸摸瞧了眼身旁的攸宁,又心虚地避开目光。
攸宁笑说:“好了,别乱许诺,她惯会顺杆子往上爬。”
薛槐也笑,又好整以暇对上她,因为刚刚的动容,眸中还有一丝红色,在看向她时,眸光微微涌动,仿若含情带水一般。
攸宁心中微动,好在几次相处下来,面对他时,心情已经逐渐坦然,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局促。
见他欲言又止,她轻咳一声,直接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薛槐抿抿唇,到:“照顾好安琪和自己。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吧。”
攸宁点点头:“你自己也保重。”
薛槐又看向她身后的沈玉安:“表公子,还请你多照顾着她们母女。”
沈玉安忙不迭点头:“薛公子放心,我定然会好好照顾攸宁和安琪的。”
薛槐收回目光,再次深深看了眼攸宁,又伸手摸了摸安琪的头顶,这才转身登上了列车。
“爸爸,再见!”安琪拉着攸宁跑到车厢外,隔着窗户对他挥手。
薛槐从打开的窗户朝母女俩挥手:“回去吧,我很快就回北京。”
火车的汽笛声很快响起。
也不知人群中谁唱起了送别的歌曲。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莲天……”
攸宁拉着安琪,在歌声中往月台的人群后退,随着列车启动,窗内薛槐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她不由自主怅然叹息一声。
如今已不是马车时代,北京到重庆要说远也不算太远,不过几日路程,但她却总觉得薛槐这一去,再见面又不知是几时。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还好,这一次总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