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薛槐面无表情走进屋内,目光轻飘飘从攸宁身上滑过。
李总长站起身,摆摆手,示意屋内手下出去,笑容可掬走上前道:“茂青,您这么急事有何事?”
薛槐则是似笑非笑:“听说李总长抓了霍六小姐在审讯,我来瞧瞧热闹。”
李总长朗声大笑:“茂青你真是爱说笑,我就是找霍六小姐打听点事情。”
薛槐挑眉:“哦?是吗?不知李总长打听得如何?”
李总长笑着摊摊手叹了口气道:“一无所获啊。”说着,又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啧了声道,“说起来,那天我们的人去蜀香楼搜逃犯,陈队长说遇到茂青,所以没进内院。晚上我们忽然接到线报,说有人傍晚确定见到那逃犯躲进蜀香楼茅厕,我们晚上再去仔细查,虽然没找到人,却在茅厕里残留的一点血迹。而据陈队长回忆,他们傍晚正好撞见霍六小姐从茅厕出来,但她却宣称没看到人。”
攸宁讥诮一笑:“李总长这是怀疑我勾结南方乱党?您也知道我姓霍,您不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荒唐么?”
李总长忙道:“霍六小姐言重了,我只是觉得太凑巧。”
薛槐轻笑:“我倒是没听出凑巧,只听出牵强附会。”
李总长看向他稍稍正色:“茂青,我也不跟你打太极,我今天中午收到那逃犯可能跟随理查德出城的消息,而理查德的得意门生霍六小姐那日正好你的客人。当初霍六小姐的先生沈大作家被抓,也是你来当说客,你要说你们只是寻常相识的交情,我绝不相信。”
薛槐失笑:“李总长这是认为我和霍六小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比如与南方政府有牵连,暗中帮他们做事?”
李总长默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刚刚在宴席上,两位看着明显是在装不熟,很难让我不多想啊!”
薛槐好笑地摇摇头:“李总长确实慧眼如炬,我与霍六小姐确实关系不同寻常,却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着顿了下,神色莫测地看向攸宁,“我和霍六小姐不过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关系,但也确实不可告人,所以才人前装作不熟。”
攸宁:“???”
李总长面露错愕:“你是说……你们……”说着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难怪茂青你对小女无意,原来是心中有了佳人,明白明白。”
薛槐笑了笑,不置可否。
攸宁讪讪看向他,一言难尽。
他如此语焉不详,以李总长的风格,也不知脑补出了什么狗血桥段。
但眼下这个说辞,确实是可以让李总长放弃穷追不舍。
李总长笑呵呵道:“既然如此,那李某今日岂不是歪打正着,让二人能在我这山庄泡泡温泉谈谈心,享受一晚没人打扰的时光?”
薛槐笑说:“只要李总长别再把我们谁叫走审问,茂青就感激不尽。”
李总长摆摆手,又对攸宁道:“霍六小姐,刚刚得罪了,还请别放在心上。”
攸宁摇头淡声道:“李总长也是公事公办,我能理解。”
李总长道:“这会儿时日还早,茂青你带霍六小姐去你那院子泡泡温泉解解乏,我差人给你们送瓶好酒来。”
攸宁还没找到借口婉拒,这人又道:“你们放心,我定然会替你们保密,绝不让人山庄其他宾客发现你们的关系。”
攸宁:“……”
罢了,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薛槐轻描淡写瞥了她一眼,朝李总长客气点头:“那就麻烦李总长了。”
两人跟着女佣离开,李总长复又坐回太师椅上,从抽屉里摸出雪茄盒,抽出一支点上,眼睛在烟雾中微微眯起,继而又勾唇露出一脸兴味。
这薛槐一表人才,端方持重,在京城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女儿心仪他,自己也有意将他招为乘龙快婿。
可见人确实不可貌相,表面端方,背地里却和有妇之夫有染。
这种事他也见过不少,自打开埠后,受西风影响,年轻男女日渐开放,离婚都已成风潮。
那霍六小姐留洋归来,自然不会受世俗之礼约束。
正想着,李知竹忽然闯进来,抱怨道:“爹,你刚刚又叫薛槐作何?”
李总长撩起眼皮瞥了眼女儿:“这都多久了,人家明摆着对你没心思,你还没死心了?”
李知竹支支吾吾:“我……就是当他是朋友。”
李总长:“你现在可以彻底死心了。”
李知竹不明所以地看向父亲。
李总长道:“人家心有所属,所以对你没意思。”
李知竹一愣,又蓦地大声道:“不可能!我与他相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女子。”
李总长毕竟年纪城府在这里,也不可能随便泄露别人秘密,只嗤了声道:“人家有没有女人,哪会告诉你?”说着又摆摆手,“你爹是做什么的,这点事还查不到?我能骗你不成?总之,薛槐有女人,别说是他对你无意,就算哪天转头想与你在一起,我也不会答应。”
李知竹越发不明所以。
李总长想了想,斟酌道:“人不可貌相,他可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洁身自好,于男女之事上德行有亏,绝非良配。其他的我也不便多说,毕竟涉及别人隐私,总之你死心就是。”
他越是不说清楚,李知竹越好奇:“他怎么就德行有亏了?”说着睁大眼睛,“难不成□□狎妓?”
李总长不欲多说:“你就当是吧。”
有点钱和地位的男子,喝花酒逛青楼不是什么稀奇事,不然八大胡同也不会那么热闹。
李总长家里有一房小妾就是出自青楼。
但李知竹却没想到薛槐也是这种人,可父亲绝不会乱说。
原本因为对方忽然改变主意留在京城,而又再次升起念想的李大小姐,顿时大为失望。
这厢的李小姐心死了大半。
那边的女佣领着攸宁和薛槐来到了一处稍微偏僻的院落,前庭后院,清净雅致,后院隐约可见淡淡雾气,想来是院中便有温泉。
几个女佣穿梭其中。
这便是薛槐这几日住的地方。
李总长确实是让他在这里度假。
只是,攸宁心中叫苦不迭,那李总长“好心”安排他们住在一处,算是什么事啊!
她倒不是怕被人瞧见误会,而是与薛槐孤男寡女共处,实在是尴尬。
好在这宅院有好几间房,她正要叫来女佣说自己困乏,给她安排一间房休息。薛槐却先道:“先一起去泡会儿温泉吧。”说着凑到她耳畔放低声音,“这些女佣都是眼线。”
说实话,攸宁其实有点不明白,自己和他的身份,不承认那事便好,别说李总长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能真的拿他们怎样,也不知他为何非要编造个两人有染的借口。
当然,有这层关系,确实方便他们在李总长眼皮下接近。
她被带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准备,好在女佣们很快送来干净衣裳。
攸宁换了泡温泉的里衣,披着毛巾,随女佣来到后院。
后院挂着灯笼,光线迷离。
薛槐已经靠坐在温泉池中,阖着眼睛,半截裸露的结实胸膛露在水面,被朦朦胧胧的水汽环绕。
旁边有女佣为他斟茶,倒确实是个优哉游哉享受的样子。
这院中温泉就只得这一个,好在还算够大,攸宁默默从另一边下水。
薛槐听到动静,掀开眼帘看向她,然后挥挥手示意两个女佣下去。
等人离开,他哗啦站起身,朝攸宁走过去。
水池不过到膝盖,他这一站起来,整个身体便露在外面。
虽然穿着半截短裤,但因为湿了水,紧紧贴在身上。
偏偏攸宁坐着,视线恰好就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腰下,她赶紧将目光往上挪去,而腰上又是他肌肉流畅结实的腰腹和胸膛。
红光摇曳,轻雾缭绕,幕天席地,孤男寡女,一切忽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攸宁目光实在无处放,只能看向夜色中对方那张脸。
薛槐却似是一派坦然。
坦然走过来,坦然在她身旁坐下,又坦坦然然低声开口:“你让理查德帮忙把人带出去了?”
攸宁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别开脸,点头道:“嗯。”
“不好意思,差点连累你。”
攸宁忙摇头:“那天本来就是我先遇到那人,帮人帮到底,毕竟是一条人命。”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况且就算他们知道是我,也不可能真拿我怎样。”
薛槐自然也是考虑到这层,才让她帮忙救人。
说起这事儿,尴尬和不自在倒是少了几分。
只是说完之后,两人便一时无话,偏偏相隔只得半米不到,攸宁只觉得热气萦绕,也不知单纯是温泉,还是夹杂了对方的温度。
她轻咳一声,佯装自然道:“相片我已经拿回去了,回头让人把你那份送给你。”
“不用,我去看安琪时自己去拿便好。”顿了下,又轻描淡写问,“照得怎么样?”
“还不错。”
“孟震的照相技术是挺好。”
“孟先生说是你中学同窗。”
“嗯,同窗过五年,是信得过的好友。”
“难怪这种事你会交代给他,也不怕被出卖。”
薛槐歪头看他一眼,轻笑:“他父亲是同盟会最早一批成员,他自己也入了国民党。”
攸宁心下了然,难怪他救了人交给孟震,原来是同僚。
她想了想,又道:“这几天你都困在这庄园,哪里都去不了?”
薛槐不甚在意道:“就当度假好了,多亏你帮忙,总算能回去了。”说着又看向对方,“刚刚对李总长说的那些话,虽是权宜之计,但恐怕还是会对你名誉受损,等我回去再想办法。”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一来是想打消掉李总长让自己做他乘龙快婿的心思,二来是借此机会和她牵扯上关系。
但眼下又有点后悔,毕竟这种事,对女人的名声总是有损的。
攸宁赶紧摇头:“没事的。”顿了下,又笑着唏嘘般补充道,“安表哥好男风,我不安于室,这不正好天生一对么?”
薛槐蹙起眉头,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攸宁觉察,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夜色烛火之下,那双黑眸波光涌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像是在努力克制,最终只别过目光,淡声道:“我知你和沈玉安是兄妹情,你还年轻,没必要和一个不相爱的人绑定在一起。”
攸宁微微一怔,没说话,半晌才欲盖弥彰转移话题:“这温泉水确实还不错。”
薛槐轻笑了声点头:“嗯,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泡一泡吧。”
说着,昂头靠在池壁,看向上方。
攸宁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这才发觉今晚一轮玄月,被漫天星辰包围,整片银河都清晰可见。
他在城中从未看过如此美好的夜空,也或许是从未留心。
“今晚夜色真好!”她不由得感叹,一时也忘了与薛槐孤男寡女共处的尴尬。
薛槐点头:“是啊。”
攸宁道:“要是安琪在就好了,她泡着温泉看星星,肯定很开心。”
薛槐邪乜她一眼,点头道:“嗯,以后有机会再带她来。”
攸宁蹙眉,微微嗔道:“那可不能来这庄子。”
薛槐失笑:“嗯,这附近多得是温泉,我们找别的。”
他说得是“我们”,攸宁心中微微一悸:“哦。”
温泉泡不了太久,不过二十分钟,攸宁就开始昏昏欲睡,薛槐见状,唤来女佣带她回屋清洗换衣裳。
两人分住在相邻两间房。
原本泡了温泉,通体舒畅,可攸宁却毫无睡意。
自打安琪知事,她就从来没有晚上离开过她,也不知没了自己陪伴,安琪晚上睡觉会不会害怕。
辗转反侧半晌,拿起腕表看了下时间,才不过十点。
不管了,她得让李总长派人送自己回去。
思及此,她爬起来穿上衣服。
咯吱一声,刚将门打开,却见薛槐提着一只马灯站在门口。
攸宁忍愣住:“你怎么在这?”
薛槐道:“我想着你应该还是不放心安琪一个人在家,我送你回去。”
“啊?”攸宁反应过来,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