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室内,沈确端坐在上方,轻轻掀起杯盖,吹了吹茶面。白雾蒸腾,氤氲了他的面孔。
“姑爷——”,蒹葭喊了一声后便顿住,她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更正式的称呼,“沈知县,我们商行对贵县的白叠子很感兴趣,不知道贵县打算如何交易?”
“李掌柜,是这样的。”蒹葭销奴籍之后,恢复了她原本的姓氏。
“县里很乐意和你们商行合作,但是,白叠子作为重要的物资,商行想要全部买走,不太可能。不过,若是只采购部分,县里还是可以做主的。其中的比例,自然也可以洽谈。”沈确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将茶盏放下,抬眸看向商行的几人。
“那不知贵县能出的最大比例是多少?”蒹葭沉吟片刻后问道。
“七成。”沈确比了个手势。
闻言,蒹葭挑了挑眉,直戳最关键的问题,“这七成我都要的话,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第一,把这一批的果干和肉干都收了。第二,和县里签订为期两年的干货收购契约。”
“当然,我沈某能向各位保证,在未来的一年里,出了凉城,除了你们商行,不可能再有第二家商行能拿到白叠子。”
此话一出,底下蒹葭带来的的人发出了细细簌簌的交谈声。
其实,沈确的第一个条件,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已有预料。但万万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个两年契约之说。
梅跃马上抱起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掌柜的,算下来之后,这生意能做,即便果干和肉干全都亏本了,光是卖白叠子,我们都能赚回来!”
其他人纷纷点头,见识过白叠子的人,都不可能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但芳汀却有些迟疑,“掌柜的,这么大批量的干货带回去,先不说会压库,占用店铺的空间,增加管理成本,还可能会产生损耗性浪费。再有一个就是,青城不一定能消化得了这么大数量的果干和肉干,毕竟不是日常的必需品。”
“这个损失是小事,白叠子更重要。”芳汀刚说完,立马有人反驳。
“对呀,你这是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
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争论,蒹葭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盖棺定论道:“白叠子的生意,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拿下。至于芳汀担心的问题,我也有思考过,后续我们再细细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才能达到一个双赢的结局。能赚当然好,但亏了也不怕。”
大掌柜的发了话,站的还是大多数人的一边,这事便没有太多阻挠地定了下来。
“沈知县,您说的条件我们都接受,但也请务必落实承诺——在未来的一年里,白叠子,我们商行独家。”
“这个请李掌柜放心,目前县里所有的白叠子都已回收,其他人就算想买,也得等明年的第二茬。”
“不不不,沈知县,我说的是商行未能买到的那三成白叠子。”蒹葭微笑着说道。
“哦。”沈确拍了拍额头,也笑了出来,“李掌柜说的是这个呀,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这三成白叠子,绝对不会流出凉城。”
“如此,那我们商行相信沈知县,未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沈确对于最终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甚至事情按照他的预期所发展。唯有一直担忧的应主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县里终于不会赔本了。
所有事宜敲定下来之后,蒹葭没有过多的停留。路途遥远,她需要赶在冬季来临之前回到青城,做好布局。
孟钰玲也知,所以即便不舍,也没有强留。
商队离开的那一天,一车车往外运输的货物轰动了全县。人们看着那排了长长的车队,心里头火热不已,直接引发了后续种果树和养羊的热潮。
幸好沈确提前预知到了这一局面,出台了相关的规定,要求种植和养殖需进行配比,如此,才及时踩下了刹车,不至于陷入疯狂的深渊。
不过,这一切都和蒹葭无关了。
出了城后,她的精神时刻都在紧绷着。
在出发前,沈确考虑到他们要运这么多货物,非常打眼,可能路上会遭遇抢劫,便给介绍了几位解甲归田的伍夫做保镖,全程护送。
当然,因为路程的缘故,包下来价钱不便宜。
可到底安全要紧,所以这个钱,蒹葭得花。
而后来,她也无数次庆幸于自己的这个决定。
行至半途,车队需要经过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毫无察觉的他们俨然没有发现密林的缝隙中,那一双双隐蔽的眼睛,唯有随行的伍夫动了动耳尖,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
就在他们如常地走着时,随着一声猛喝,十几个胡子拉碴的人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挥舞着棍棒刀具冲了上前。
猝不及防之下,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包括马匹,嘶鸣不已,前蹄高高扬起。
商队的人本能地靠拢在一起,呆呆地看着冲上来的人,无法反应。
还是几位早有察觉的伍夫抄起了佩刀,朝劫匪奋力劈去,将他们牢牢护在了身后。
这群人到底是上过战场,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破开了劫匪的包围。
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双拳难敌四手,无法全方位顾及之下,有漏网之鱼朝商队的人冲了过去。
危急之下,蒹葭来不及多想,随手抄起一把刀,直直砍向了来人。
“啊!”一声痛呼,劫匪捂着手臂连连后退。
其余人看见后,也纷纷回过神来,拿扁担的拿扁担,抄木棍的抄木棍,齐齐砸向涌来的匪徒。
一下又一下,蒹葭不断地挥舞手中的刀,带着铁锈腥味的血溅到了脸上,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时刻,任何的犹豫都是对敌人的仁慈,对自己的残忍。
蒹葭不想死,所以她不敢停歇。
所有人都一样,凭借着一股气,奋力抵挡,即使受伤,也不敢放松。
劫匪的头头见死了这么多兄弟都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为了保存剩下的力量,他只能带队狼狈撤离。
就如同来时一样,他们哗啦啦地走了,留下一地的残骸。
见劫匪的身影消失,蒹葭松下了那股劲,一下瘫软在地。她闻着周身的血腥味,胸中翻涌,几欲作呕。
“李掌柜,你没事吧?”伍夫的领头人叫做壮和,他伸出一手,将蒹葭拉了起来。
“我没事,倒是弟兄们怎么样?”蒹葭借着力站了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衣裙,却没有注意到,这样反而抹了几个血手印上去。
“我这边只有几个弟兄受了些轻伤,无甚大碍。反而是李掌柜这边的人,我刚刚看了一下,有几个伙计的伤势比较重。”
“哪里?”蒹葭闻言,立马转过身去,一下就瞧见了忠叔和梅跃她们扶着几个受伤的伤员。
“怎么样,严不严重?”
“大部分都还好,包扎一下可以撑到去下个镇的医馆。”忠叔一边往伤员的伤口上撒药,一边说道:“只是王六的情况不太好,他被划破了肚皮,肠子都流出来了,恐怕……”
他瞧了眼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人,脸上尽是悲痛。
“壮和兄弟,这里快马加鞭到下一个城镇需要多久?”蒹葭转头问道。
“还需要半个时辰。”
“啧。”得到答案后,蒹葭急躁地抹了把脸。人是她带出来的,总要活着带回去才是对他们家人的交代。
况且王六现在还有气,可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等死,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李掌柜,若你信得过我,我们行伍之人有个土法子,可以让王六兄弟撑到下一个城镇。”见此,壮和站了出来。行军打仗见多了这种伤势,久而久之,军中也形成一些保命的方法。
“壮和兄弟,我们信得过你,快请。”在这种时刻,有方法总比没有方法好,蒹葭立马让出了位置。
壮和走到王六的身边蹲下,从荷包里抽出了一根粗长的针。这针,在阳光下似乎都散发着寒意。
随后,他含了一口羊皮囊里的烈酒,均匀地喷洒于其上,简单地消了下毒。接着,他揪住衣角的线头,扯了一根长线出来,像是绣花一样,穿进了针里。
“拿块布来让他咬着,再找几个人按住他的手脚。”
“好。”蒹葭不敢耽搁,立马拿了块干净的粗布,团成团塞进了王六的嘴里,忠叔和其他没有受伤的人纷纷跪在地上按住了他的手脚。
“我要开始了,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壮和同王六简单地交代了两句,便开始动作。
只见他像是缝破洞的棉衣一样,将王六流出来的肠子塞了回去,再用针线穿过皮肤,将破开的肚子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在场的人听着王六闷声嘶哑的痛呼,又看着壮和的动作,无不感到寒颤。
“好了。”漫长又短暂的时间过后,最后一针落下,壮和咬断了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站了起来。
“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地不安全,而且王六兄弟的伤口太大了,怕发高热,需尽快找到医馆。”
“好好。”
顾不上整顿,蒹葭带着众人将伤员抬上板车后,便挥了挥鞭子,车队极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