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这里是镇邪塔的最深处,魔气横生,不见天日。无数作恶多端的大小堕神与精怪皆关押于塔中,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关押于最深处的那位堕神。
“小凤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明艳如火啊。”
这位堕神的处境和外塔那帮不一样,他很惬意,有自己的屋子,还能在里面悠闲地下棋喝茶,和世外桃源一样。
他坐在蒲团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给自己倒茶,浅笑道:“怎么不说话?”
他看见那位红发男子戴着发冠,身着红金神服,羽带飘飞的模样,就觉得亲切。
“你怎么还没死?”男子淡淡地说道。
“我死了你干什么?这座镇邪塔就是为了我造的,没有我,处刑神大人还有什么事可做?”檀善笑容越发灿烂,腕间锁链轻响。
“我记得,刑戮天神教导你,是为了让你去斩杀恶念。”泊梦知慢步向前,手中锁链幻化出来,抽紧了一下。
“我乃灵子化神,天生就被斩断了善念。”檀善手腕和脚踝一紧,却也不恼。他俯身,瑰丽的红瞳紧盯着那对金红异瞳越来越近。“梦知,你看着我,我是由贪、痴、嗔组成的恶念化身,我会做什么?”
镇邪塔是近十几年才新建的。
天神各有命数。前刑戮天神命数已尽,身陨,由其弟子檀善继位,为新刑戮天神。
他年纪轻轻,不过少年模样,手段却残忍至极。
蓬莱仙境并不是圣洁之地,有光亦有暗,有神亦有魔,与天神一众对立的,便是堕神们和他们造出的妖魔。
檀善成为刑戮天神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边境被污染之地,斩杀堕神和混入的妖魔。
他生性属恶,天庭有意磨炼他,炼出一把好刀。
不巧,他不仅没杀,还收编了他们。交差的时候更是骗过了主审官。
他在两地之间来去自如,在这疯狂的行为里获得了快感。
檀善不愿止步于收编,进一步杀掉了反抗他的妖魔和原先镇守在边境的侍卫,再进一步杀掉了那些没品阶的小仙。他的恶念被不断扩大,杀人嗜血似乎已成了日常。他更想去试试杀掉天神,那该是什么滋味?又比如说他那个比他更像天神的哥哥,那又是什么感觉?
可惜天衣无缝的事并不存在,他终究是被发现了,只因为出公差的凤凰神君恰好要去净化魔气,撞见了他收编堕神的全过程。
檀善被告上天庭,剥夺神位,建塔镇入,已有十载。
“我给你的神力呢?”泊梦知没有理会他,只是拉过他的手,搭在了灵脉上。“你又拿去干什么了?”
檀善不能死,他要用命还罪。天庭说的是要用他的神力镇住塔内其他的堕神妖魔,一点点消磨殆尽,做到双亡。只是他狡猾得很,不知在塔内会掀起什么风浪,泊梦知便会每隔一个月在他的灵脉上注入几缕自己的神力,用作标记和镇压。
凤凰天性辟邪,没有妖魔不怕他的。可檀善又没入魔,镇不住,还反用了他给的神力,不知道拿去干什么了。
“与你何干?给了我的就是我的。”檀善看着他,拉过他泛着浅浅金光的羽带,贴自己手背上摩挲,“我被剥夺了神位,神力也被消磨,还能做什么呢?”
泊梦知低头看着他,又收紧了锁链,低声道:“我一直在看着你。”
檀善吃痛,心说他每次都只有这招吗?
“是吗……真是受宠若惊。你知道吗,你和我哥哥很像,你们身居高位的人是不是都喜欢威胁人?”他放开了羽带,看着泊梦知整理衣物。
他心里盘算着,日子一到,管他是凤凰还是麻雀,看谁能锁得住他。
檀善的角度看不清侧头的泊梦知的表情,只听见他说:“那你知道吗,凤凰本是双相。”
凤凰双相,冰火双生。
※
杜渐带着俩人一路御剑到寒水地界附近后,直奔黑羽军驻扎地,恰好碰见了正在带人处理的赤霄。
赤霄远远就看见他们,皱眉道:“你们来干什么?”
杜渐匆匆扫了一眼赤霄身边,直言道:“黑羽军是不是出事了?”
“是。”赤霄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个人,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都被操控了,现在在布结界镇压,我找不到源头。”
“找不到?”杜渐惊愕道:“怎么可能?”
按理来说,只要布下术法,就一定有迹可循。寒水宗又是符法大家,还能有难倒她们的术法?
“前辈,”白坪不认得赤霄,不知道该叫什么,“有没有可能,这个术法不在我们的地界范围布下的?”
“怎么可……”赤霄刚想反驳,突然想起了南宫微说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如果是这样,你就别留在这里了。”
杜渐:“我?”
赤霄胡乱点点头,用吩咐的口气道:“你去寒水主殿找陛下,把这两个小孩留给我。”
“我???”白坪和乔锦同时惊呼道。
他们此时站在黑羽军驻扎地外,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催赤霄了。
赤霄很烦,招招手让两位弟子请了两人进去:“不留下来帮忙想干什么,去添乱?你们两个老实呆着,加固结界。”
又回头对杜渐说:“还不走?怎么,你想留下来帮我?”
“国师大人没有什么想说的了?”杜渐背靠枯木,脸上的阴影晦暗不清。
“……”赤霄深吸一口气,转成传音才道:“我族有一物,名为无相镜。”
杜渐倏地直起腰,瞥了一眼白坪和乔锦远去的背影。
“无相镜生来与阵法相结合。万物皆有相,超脱世俗为无相。无相镜在寒水宗成立之时便早已深埋入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哪怕寒水宗在现世灭了,也能以无相镜翻转超脱。”
“什么?”杜渐从来没这么费解过,有些怀疑自己,“意思是,无相镜可以带你们全宗,翻转到另外一个地方?”
“接近。只是无相镜到底要怎么用,谁也不知道,记载里没人用过。据我所知,它其实相当于一个结界,在里面人与现世部分通感,但是同时也做到了隔绝。”
“……你的意思是?”
赤霄语重心长道:“我的意思是,倘若真有那一天,我将启用无相镜,交部分权柄给你。”
杜渐心说这都什么事,严肃道:“你就不怕我做什么?”
“无碍。”赤霄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尽快走,“走吧。到时候你要是打破了无相镜,也无所谓。”
杜渐不再回头看她,而赤霄却在他走后不久,突然嘴角溢血,不由得愣住了。
她加在凌渺身上的护身术法,破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强势的灵压直直沉了下来,凌渺还拖着一个小累赘。这小孩修为估摸才练气,怎么能扛得住?她一时做不到两全其美,干脆把赤霄加在她身上的护身术法调出来挡了一下。
数道寒芒迸发,破碎的术法化作万千白鳞,消失在飞扬的雪花中。
南宫微立在雪中,身形如松,眼神无光。
他身着繁复的神服,额间神纹如滴血一般,停下威压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冰天雪地的,凌渺忙出一头白汗。
前不久南宫微在那阵法里在冰凤残魄上留下了一抹灵识,结果凌渺和杜汜眼睁睁看着他周身气场一变,再看时,连衣物都不一样了。
她看不见南宫微腕间的红绳,被厚重的袖袍挡的严严实实。
起初他们走出密道时还算正常,南宫微只是一直沉默——没人在意,因为他平时就这样。
谁知走到一半,凌渺背后一凉,眼疾手快地拉着杜汜往身后塞,想也没想用了护身术法挡——因为很方便。
怎么在冰凤残魄上留抹灵识还会无差别攻击?
凌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杜汜哭哭啼啼大喊:“伯伯救命啊!!长老要打我呜呜……”
杜渐差点脚底一滑。
“怎么回事?”他看见凌渺半抱着杜汜,后面还站着一个垂头的南宫微,雪地上一片狼藉。
“孤是不行了,没有这么大能耐管你们长辈了。”凌渺很疲惫地摆摆手,“看看,这都什么?”
杜渐就算再傻也猜出来了,懊悔道:“这事是他不对,只是眼下陛下再和他一起走也不妥当了,我处理,陛下想要我怎么补偿?”
“……算了。”凌渺牵着杜汜的手,这会儿杜汜倒是不怕女帝了,因为他更怕长老。“他没下杀手,威压而已,但他这是怎么?这么危险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
“孤带他先去主殿,搞清楚了,再来找孤。”
杜渐有些手足无措,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到了南宫微面前,捧着他的脸,气息不稳道:“你怎么了?”
南宫微垂头不语,从杜渐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
忽然,南宫微暴起,滔滔不绝的威压重重压在杜渐身上。明明身着狐裘,胳膊却像快要被南宫微抓着折断了。
杜渐不敢伤他,任由他抓着,调动灵力来防身。
他似乎听见南宫微含混地说了什么,低头去听。
“……你是谁?”
杜渐如遭晴天霹雳。
一天下来这么多事本来就很费神,他还御剑跑得这么快过来寒水宗,结果忙到最后得到的居然是一句“你是谁”,简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