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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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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烬对除了三皇兄以外的兄弟,实在是记忆不多。

但他对于那场夺嫡之争记忆尤为深刻。

大黎皇室内的战争是极少在明面上见血的,但在看不见的角落总是血流成河。在那样的时期中,史官每在卷轴上落下一笔,都会有在历史长河中看不见的许多人在横竖撇捺中死去。

黎烬并不在意。

世间又有谁能比得上皇兄呢?有谁在将来会比他尊贵吗?

答案是不必言说的。

他心甘情愿奉上一切也要助皇兄上位,手沾鲜血已是常态。平日里以风流闲散的笑面示人,待所有人都对他放松了警惕,再送上致命一击。

黎烬并不怕报复,因为被他盯上的人不会有报复的机会。那些知道他真实面目的人已经死不瞑目了,黎烬对此很满意。

作为太子的大皇兄是死得最早的,他固然谨慎,但实在过于温和,这样的人在皇子这样多而暗潮汹涌的皇宫之内必然是活不久的,黎烬并不感到惋惜。

随后的一切就自然而然发生了,父皇年岁已高,他作为过来人也明白这场战争无法阻止。对于三皇兄和他而言,这一切并不顺利,但好在结果尽如人意。

三皇兄自幼就很聪明,他懂得藏锋,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展露自己的野心。所以在父皇病重那一夜,三皇兄很顺利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十分谨慎也非常决绝,不给敌手留后路,也不会给自己留退路。所以到最后,皇室内所生之人寥寥无几。

那些所谓的“手足情谊”,黎烬一开始就嗤之以鼻。

至于活下来的其他人,黎烬并不在乎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区区几人又能如何呢?识破了他良善的伪装又能将他如何呢?

一个被送到敌国的质子,一个早年就入观的道人,一个傍着母族上位又被大大削弱势力的王爷,终究掀不起什么风浪。

黎烬至此之后平等地看不起除了黎潋寒之外的所有人。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按照往常那般手段邀请了一人入局。在他精心设计的天罗地网中,那人连夜出逃。起先黎烬只是以为这人害怕了,今后应当不会再入京城,但后来黎烬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连夜逃离京城的大理寺少卿又偷偷摸摸杀回来了,还是直接杀到他的身边,三番两次将刀刃贴上他的脖子。

而今,黎烬又有了新的认知。

一个颠覆了他以往所有观念的、全然不同的、让他震撼的认知。

楼晚桥这个人,名副其实得可怕。

玉面修罗当之无愧。

不仅手段毒辣,谋略也丝毫不逊于皇兄。

正如现在。

黎烬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她离开的许多时日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更好的归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脸上的震惊无法压下:“你……”

白袍青年走进室内,站定在他的身前,眉目清朗,与许多年前的重合到一起去。

他笑着开口:“许久不见了,皇兄。”

——是曾经的七皇子。

黎烬张了张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心脏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愿去细想。

他顿了几秒,有些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尾,但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十几年来皇城已然天翻地覆,不同的势力错综复杂,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但黎潋寒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黎烬的认知第一次出现了偏差。

三皇兄的地位,好像没有那么安全了。

黎蘇笑了,他的笑容好像与十几年前的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般干净澄澈,但黎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不同。十几年来的道观清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似多了几分……安静。

是的,安静。

若要让黎烬形容一下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黎蘇,他脑海里只剩下这样一个词。太安静了,像是空旷偌大的道观大殿空无一人那样的安静,而一抬头这人就站在面前,不知从何而来,不声不响,又好像来自红尘世俗之外。

黎烬曾经从未将黎蘇放在眼里过。

他对当年黎蘇离开的真相并没有去探究,也不感兴趣。

可是,如今。

十几年前临行的那一眼,与面前相重合。

黎蘇对着他颔首道:“许久不见,云王殿下。”

云王殿下。

他甚至用上了这般称呼,也喊不出那一声“皇兄”。

黎烬突然哑口无言,也不是胆怯,而是无话可说。他看着站在面前的黎蘇,好似看见了十几年的漫漫长夜在他们之间流淌而过。

而中间隔着的,是你死我活的既定结局。

……

“如何呢,月生?”

室内,楼晚桥缓缓抿了半口茶暖身子。

春寒料峭,小雨过后最是冷寒。她躲在长生观中一时倒没什么安全隐患,就是要忙的事务多了。

余下的时间很少,还未和闻雪驰取得联系,不知道他那里如何了。但是其他该有的棋子差不多都已经布下。

她这两天也在打听京城的消息,听说宫廷内开始乱了,云王失踪,此事虽然暂且被黎潋寒压了下来,但估计也压不了多久。

黎蘇垂眸看着桌案上的糕点,温声道:“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只看天意。”

天意?

楼晚桥可不信天意。

世道混杂,天意掌握在当权者手中,她要去争的就是这道“天意”。

她瞧见黎蘇掐诀的手,缓慢眨了眨眼:“这是在做什么?卜卦么?”

黎蘇点头。

“可有卜出什么结果了?”

楼晚桥虽没有很信这些,但到底有些好奇。而黎蘇的手指顿了顿,抬起头看她一眼,那一眼很淡,几乎不带什么感情。

他说:“没有。”

……

皇宫里近来事务繁多,成群的宫女端着托盘快速沿着朱红宫墙下走过,行色匆匆。

御书房内,一阵清脆的响声在空气中炸开。

黎潋寒摔碎了手中的茶盏,面上没什么表情,桌面上的卷轴堆成一叠,面前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宫人。

“陛下,还是没找到云王殿下,而且……”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颤巍巍开口,“尤衎好似、好似逃走了。”

“跑了?”黎潋寒语气上扬,一双丹凤眼眯起,声音不辨喜怒,“那就去抓,两日内抓不到,你就来替他。”

随着话音落下,此人噤若寒蝉,身体抖如筛糠。

他又看向另一人:“城南那里派出去的人如何了?”

那人低着头立刻接话道:“回陛下的话,确实查到了些许信息,宴春居近来有一伙人,瞧着行踪鬼祟,咱们的人已经在调查了。”

黎潋寒闭上眼,挥了挥手,他们二人低头退下。

楼、晚、桥。

这三个字从齿尖到心头被狠狠碾了个来回,黎潋寒忍了又忍,一双眼眸满是怒意。

从没有人、从没有人能这般挑战他的权威!

区区蝼蚁罢了,凭什么……怎么敢……!

不,不当如此。

急躁容易败北,他如今并非在难以转圜之地,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可自乱阵脚。

他是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之前是他小觑了这人的实力,如今腹背受敌,也是前时轻敌种下的果。

黎潋寒冷静下来,凝视着桌面上的卷轴。

那三个字被他无声地念了又念。

……

初春大典之际,最是热闹。

京城的百姓围在一起簇拥着往前走去,家家户户说说笑笑,讨论着最近身边发生的趣事。

这会儿是百姓最为放松的时候,但也是皇城守卫最为紧张的时候。

鱼龙混杂,明面上平静的京城早已风起云涌。

宫墙之内,大殿之上,黎潋寒一身明黄色龙袍,于长阶之上俯视众生。

他神色冷淡,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凉凉往下看,百官臣服,众生跪拜,山呼万岁。

礼官手捧卷轴宣读祭文。天气晴朗,正是一天内最好的时辰。

黎潋寒凤眸微微眯起,随着礼官的宣读,手中点起香火。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晴朗的天空中牵扯着拉出一线,他的目光随青烟望去。

他的思绪有些飘忽,黎潋寒望着那抹烟,忽而想起了几年前的那场血战。

阳光有些刺眼,让人跟着难受。

不。

不对。

黎潋寒的目光忽的往下看,他的目光扫过底下一群人。

戒备森严,守卫皆着重甲,手中兵刃在日光下泛着寒芒。

一切都很完备,但是他隐隐之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是来自多年来身居高位的经验。身为帝王,总是能有一些至关重要的直觉。

他的目光如一只锐利的鹰,不动声扫过周围一切。

不对劲……

——但是说不上来。

云层重叠,慢慢遮住了日光,他的鼻翼下倒映一小片阴影,黎潋寒微微蹙眉,还是顺着仪式继续动作。

突然,一道极为昏暗的光线闪过眼底。

只有一瞬。

只在那一瞬间。

黎潋寒睁大了眼睛。

一道黑色身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传入耳膜。

那是他精心饲养的暗卫,时时保护在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就要出来保护主人的安全。

这一下攻击过于隐蔽,可谓是天时地利,等暗卫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时间挡下那一箭,能做的只有以身为盾。

“警戒!”

场下一阵骚动,立刻有人过来护在黎潋寒的身侧,他往后退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闪过眼皮。

右眼皮猛烈跳动起来。

黎潋寒一抬眼,在曜曜日光之下,有人在半空中越起,手握长刀破空而来。

那人眉目冰冷,只一眼便让人望之胆寒。

绣春刀身上的纹路蜿蜒诡谲,倒映着那人寒凉双眼。脸颊逆着光让人看不真切,但一眼便足以让黎潋寒认出来了。

他仰着头,被来人身后的日光刺得双目发红。

这些天来被默念许久的名字从他口中喊出,带着滔天的怒意。

那是数日不见的,被他在许多个夜晚咬牙切齿嚼碎在唇齿间的名字。

“楼——晚——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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