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濯停下动作，若有所思：“ELE型？”
她记得阿波罗使用的义体型号就是ELE型。
她目光落在桌子的盆栽上，手指轻轻卷起绿叶，再一次想起那个问题：林婧玟桌上根本没有盆栽，阿波罗当初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第一次去street06时，阿波罗明明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可以阻止路人朝自己丢掷毒气，却好似被吓傻了一般呆立不动……
装载ELE义体的阿波罗，会和远航存在联系吗？
又或者，他真的对“林婧玟”忠心耿耿吗？
赫拉平静的声音传来，打断林濯的思绪：“是的。根据您提供的残骸，目前只能确定这副义体存在严重的损耗问题。”
“但损耗原因没办法鉴定。通常来说，可能的原因有以下几点：义体使用时间过长、义体中枢核心出现短路等，如果是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本身这种型号的义体就存在安全隐患。”
林濯打了个响指，“没错，就是ELE本身就存在隐患，赫拉，现在就以管理会的名义发布帖子，详细说说‘隐患’。”
“事态足够严重，才能盖过程岸的风头，不是吗？”
林濯换上常服，笑着道：“现在，我要去关怀一下生病的同事了。赫拉，帖子就交给你了。”
在林濯查到义体问题的时候，这么恰好，阿波罗“生病”了，林濯没有理由不去“探望”。
林濯从员工信息中找到阿波罗的地址，赶到对方家中，正好撞上准备出门的阿波罗。
阿波罗有些惊讶：“林队，您怎么来了。”
林濯上下打量，有些疑惑：“我看你并不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怎么突然请假了？”
阿波罗受宠若惊：“林队，您竟然这么关心我……”
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我的义体出了问题……这几天总感觉义体使不上劲，我怀疑是神经链接或者义体中枢出了问题，就想着去维修中心看看。”
林濯温和道：“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了解一下义体是怎么工作的。”
维修中心就在远航大楼附近，林濯再度光临远航，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恼怒。
阿波罗却有点惴惴不安：“我预约了自助维修项目，林队，您是和我一起，还是……”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在林濯瞳孔里闪过，她不动声色摸了摸配枪，笑道：“自然是陪你一起了，总不好我连下属生的什么病都不清楚吧？”
阿波罗闻言不再坚持，他来到自助台，设定好程序，躺了上去。
红外扫过义体部分，自助台旁边的数据中心飞快分析、上传问题，没过一会，一份问题报告就发送到阿波罗智脑中。
只见阿波罗点开报告，数据在空中汇聚，只显示出几个字：“建议回收，已上报。”
林濯挑眉，她嘴角含笑：“回收？是要回收你吗，阿波罗？”
阿波罗神色僵硬，他不敢置信得将报告翻来覆去，直到确信真的只有这七个字。
然而林濯却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
直到此刻，她才无比确定ELE义体的问题一定非常非常严重，否则不可能连具体的问题也不在报告上显示。
那么阿波罗呢，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角色？
林濯绕着阿波罗踱步，她食指富有节奏地轻点枪托，决定试探一下：“当初为什么要接入ELE型义体，你还记得吗？”
阿波罗脸色难看：“林队，当初是您陪我去装载的，您忘了原因了吗？”
林濯：“当然，我每天要处理太多事情了。像这样的……”
“——小事，我很难记住的。”
话音刚落，林濯不顾缓缓关闭大门的维修中心，也不管身体紧绷的阿波罗，继续道：“阿波罗……”
她声音轻得犹如梦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或者说，为什么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用盆栽试探我？”
阿波罗被闪电击中般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他转过头来看向林濯，神色一如往常般恭敬，语气平静，内容却癫狂：“你都知道了？”
林濯拔出手枪，语气冷凝：“毕竟，‘林婧玟’根本不喜欢绿植，不是吗？”
阿波罗见林濯直接将一切假象撕破，全部摊开在两人面前，反倒笑了：“当然，林婧玟根本不喜欢绿植。最开始我也怀疑过，毕竟林婧玟每次去一趟下城，性格都会变化……或许这次变得比较彻底呢？我这样和自己说。”
“ 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有胆量直接袒露身份。”
说着，阿波罗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林濯，他毫不在意直指眉心的枪口，得知这样大的真相脸色都没有改变，只平静道：
“但正因为你不是她，我想我们才有合作的余地，不是吗？”
林濯咬字：“合作？”
阿波罗眼带笑意，他看了看完全封闭的维修中心，歪头道：“啊，或许是‘不得不合作’？”
林濯看了一样关闭的大门、缓缓打开的内部通道，并没有心急，她好奇地问道：“你好像并不惊讶？就凭一个盆栽，你就确定我不是林婧玟？”
阿波罗笑了笑：“当然不止是这样。”
“对亲眼看着去死的人，我当然不会惊讶你是假的——我亲自送林婧玟进入中端电梯，当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中端电梯里会发生什么事了！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回来了！！”
阿波罗声音高亢，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林濯，一如林婧玟如何注视着他。
林濯恶寒，她冷眼旁观，面无表情道：“所以，你明知道林婧玟进入中端电梯就是九死无生？”
阿波罗揉了揉笑僵的脸：“当然，林婧玟肯定会死的，不是死在中端电梯里就是死在管理会里，你看现在的新管理办法——我只是让她早点结束这种折磨罢了。”
“甚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中端电梯的混乱也不是我造成的，我只是没有向她告知而已。”
阿波罗轻哼：“好了，现在该谈谈我们的合作了。”
内部通道彻底打开后，几名远航的技术人员缓缓走了过来，他们熟练地卸下阿波罗身上存在问题的义体，转头为他换上最新型ELH义体。
技术人员就像没看到林濯一般，为阿波罗换好义体后又从通道内离开了。
林濯语气平静，并不是质问的语气，而是笃定：“你是远航的人。”
阿波罗享受ELH义体全新的感受，他呼出一口气，笑道：“当然，我是远航的人。”
“所以，我们的‘合作’就是，我为你保密，你放弃追查ELE义体的问题，如何？”
林濯牙齿咬得很紧：“这是合作？”
“或许是威胁？”阿波罗眨眼，“ELE的问题远航有无数办法可以解决，和你合作只是其中最方便的一个办法，所以我劝你还是接受吧。”
林濯垂眸，掩饰住冷意。
阿波罗竟然是远航的人。
这个回答远超预料，甚至比身份暴露都要令人震惊！
林濯闭眼，缓缓放下手枪。
阿波罗满意林濯的识时务，他重新变成那个老实、忠诚的“副手”，“林队，我送您回去。”
林濯重新睁开眼，心底有笑意一闪而过，脸上却仍然平静。
为什么不同意呢？
毕竟……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
林濯和阿波罗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两人就如同最亲密信赖的上下级一般寒暄告别。
回家路上林濯一直在想，既然阿波罗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并非“林婧玟”，为什么从没有想过揭穿？就因为他是远航的人，所以对管理会高层是谁并不关心？
还是自认为拿捏住了她的把柄，可以要挟自己为远航做事？
林濯闭上眼睛，后知后觉才感受到惊险。
身份暴露、甚至是在远航楼下暴露身份！
还好阿波罗自认为有利可图，选择先“求合”，否则可能从远航脱身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自己的伪装并非天衣无缝，今夜唯一的收获只是确认了ELE义体确实有问题，但这也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没有收获还却被阿波罗反过来威胁，林濯有些挫败。
她仰躺在沙发上，点开智脑，刷新帖子。
很快，挫败化作微笑，林濯控制对阿波罗的杀意，满意地看着舆论沸腾。
赫拉的帖子早已发布，阿波罗或许想不到两人的“合作”刚提出就要破裂……林濯忍不住笑出声。
她满意地看着“程岸殉道”话题后跟着不再是“管理会失职”而是“远航义体问题”。
舆论在发酵，越来越多的人将注意力放到ELE义体的问题上。程岸事件是一个威力巨大的“火油”，任何话题沾上都会引发超乎想象讨论，更有情绪激动者已经开始要求远航公布ELE的检测报告。
公布报告？林濯玩味地想，公布“需要回收”的报告吗？
与此同时，伴随着合作的破裂，她对阿波罗的杀意也到达顶峰。
暴露身份又如何？杀了阿波罗这个知情者不就好了？
林濯按灭智脑，最后一丝冷光从她凌厉的面部轮廓上褪去，沉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