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斜街窄巷狂奔，马路中央挥手拦车，钻进出租车后排报了地址后，周莫抓着手机，眼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滴！
沈越头像发过来一份新文件。
周莫赶紧点开，是一份事故调查报告，报告对象是……
“波特来和戴金斯？”
是在基地附属医院打架，控诉对方给自己戴绿帽的侦查员。
报告主要内容是两个人的医学检验证明：
基因检测结果显示，两名新生儿的基因和自己生父不匹配，并非出于任何有违伦理道德的原因，而是两个侦查员的下半身的基因和上半身基因不匹配，和家族遗传图谱不匹配，反而分别和对方上半身的基因对应。
而这两个人没有亲缘关系，不可能是天生的嵌合体。
“简单来说……这两个人的下半身，互换了。”
案件材料结尾写了几行总结，说因为两个人都是秩序安全部的调查员，经常跟异变株打交道，也侦查过异变株生活的环境，有可能遭受过攻击或者受到过生物沾污，怀疑身体基因互换跟异变株有关。
而距离两个人上一次一起出任务，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是去市区西郊的叠秋山调查一起连环失踪案。
如果是那时候碰上了异变株，被互换了基因，跟妻子生下基因错误的小孩这件事刚好对的上。
“这么巧”，
周莫坐在出租车后排对着手机自言自语，
“要是他们没一起生小孩，或者小孩血型没有恰巧对不上，这件事不就永远也不会被发现了吗？”
“小伙子，你自个儿念叨什么呢？到地方了，下车吗？”
“哦，下下下，谢谢师傅！”
周莫付了钱，下车又是一路狂奔，冲进关怀中心的时候，九点过五分。
实验室里除了沈越，林行简和原溯也在，两个人都穿了安全部的黑色作战服，手套枪带护目镜，一应俱全，看样子是要出发去什么地方。
沈越穿着万年不变的白大褂，面前的实验台上是一个打开的便携式工具箱。
周莫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把各式仪器、药品、试剂盒往工具箱里放。
“沈……沈老师，不是要开会吗？”
“你迟到了，开完了。”
沈越头也没抬。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陈主任让我去找于部长给林长官的案件报告签……”
“给你传达一下会议精神。林行简今晚出发去叠秋山调查失踪案，你跟着他，帮我取点样品回来。”
“取样品？”
“你不知道？哦，发给你的报告上没写，发生失踪案的是叠秋山深处一个废弃植物园。这份论文手稿里提到过，植物园里有未被发现的植物类别，我之前一直想找机会去看看，没时间。正好这次你跟着林长官，看见好东西，给你老师摘点回来。”
“哦哦，好的好的……”
周莫小鸡叨米似的点头，从沈越手里接过那份论文手稿——
《浅析叠秋山西坡丛林的人工分区痕迹与未知植物的理论基础辨明》，作者是……叶臻明。
“叶臻明……总港大学植物学的叶教授？他还带过我们两节生物课呢，人特别好，不过我大四那年，不知道怎么了，听说突然就不来学校了。”
“失踪了。”
“失踪……失踪了？难道就是……”
“对。就是在叠秋山的废弃植物园。”沈越点头，“一个考察组六个人，全不见了。所以现在跟你传达第二个会议精神：听林行简的话，别丢，别死。这个箱子里是一些必需品，你随身带好，记住了，生命第一，样品第二。”
沈越很少看着周莫的眼睛讲话，这么长的句子更是一次也没有。
听得周莫点头都点得有点磕巴。
他磕巴又郑重地接过箱子，眼窝莫名其妙有点热。
沉甸甸，箱子沉甸甸，满满都是沈老师对他沉甸甸的爱。
“你眼睛红什么？又不是出征。取样用箱子里的仪器取，别用手碰，知道了吗？”
“哦。”
林行简专程绕路过来带上周莫，周莫不好耽搁，换了身工作服就跟着两人离开关怀中心，坐上了作战车的副驾。
叠秋山位于总港市西郊，从市中心到山脚下的秋山村，车程需要七小时。
晚上走，凌晨到，正好赶早进山。
发生在叠秋山西坡丛林的失踪案，不止叶教授一起，刨掉考察队的六个人不算，三年多时间里，还失踪了六七个当地山民。
只不过因为西坡密林本就地势险峻，既深又野，这些失踪案并没有引起警方的重视，在山道立了几块警示牌就草草了事。
一直到去年二月份，一名45岁的秋山村女性村民失踪，她的丈夫不满意当地警方模棱两可的调查结果，一路上.访到总港市政厅，被媒体报道，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总港市警察局不得已派出一支四人小队入山调查，结果谁也没想到，装备齐全的警察居然也在山林间销声匿迹。
定位装置无信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实在是超出人们对普通失踪案的认知范围。
警局只好求助秩序安全部，但案件至此，没有表现出任何与异变株相关的证据，秩序安全部象征性地派出两名调查员介入。
两个调查员倒是尽职尽责，在山里呆了一天半，把整座叠秋山仔仔细细绕了一圈，没失踪，但也没有任何收获。
案子就此不了了之，要不是出了小孩基因不符这档子无比巧合的事，这些失踪案肯定石沉大海了。
天公不作美，半路暴雨突至，作战车终于抵达秋山村村委会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出头。
村委会大门口站了个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运动衫，看到车子停下，就跨步迎上来。
“哎呀，这首都的东西就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这车子都不用司机开，这就是网上说的自动……自动驾驶，是吧？”
男人搓搓手，满眼好奇地绕车一圈，对着第一个下车的周莫，不无羡慕地感叹。
“这是远程操作无人驾驶，中控台在我们总部。自动驾驶还是有司机的，两者不太一样。”
周莫耐心解释，而后向男人伸出手，
“您好，我是……”
“知道知道，你们都是首都来的长官，大长官！幸会幸会，我是村委会的，咱们之前联系过，我给您几位做向导。”
“牛芬芳？”林行简从后排下来，开口询问。
“欸对对对，是我，是我。”
牛芬芳点头如捣蒜。
周莫凑到他旁边小声说，“这才是我们大长官，我就是个实习生，跟着来学习的。”
“大长官好！”
“我姓林。出发吧。”
没有太多寒暄，暴雨耽搁掉五个小时，林行简现在只想尽快进山。
牛芬芳是秋山村村委会里一个工作人员，之前叶臻明教授、总港市警察局和秩序安全部来调查，都是找他做向导。
说是向导，其实只带到西坡密林的入口，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跟林行简一起进去。
叠秋山半山环水，整个西坡被叠秋河包裹，想进西坡密林，要先从北坡上山，从山顶由上至下地走。
山体海拔不算高，但林深路险，浓雾缭绕，许多地方日光根本照不进来。大白天的，需要用探照灯开路。
险道两侧，满是深沟，莫名其妙的断头路蛰伏在草叶之下，稍不留神就会失足坠崖。
没有向导，的确很难行进。
由山顶向西，是一片比人更高的灌木树丛，穿过灌木，缓慢下坡。
半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一处篮球场那么大的平坦地形，四周遍布枯藤老树，枝干相缠，在头顶盘出一个拱形。
在叶臻明的论文手稿里，这片空地被称为“树宫”，穿过树宫，就能抵达植物园的入口。
把这地方说的好像是个成熟的旅游景点。
但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根本是片野林子，不存在任何人工开发的可能。
周莫这一路上，举着观测仪和记录仪忙得不可开交，问就是“不辱师命”。
每碰上一种植物，都得拍照留念，确定种类，记录形态。
记录仪那巴掌大小一块电子屏，都快被触屏笔划拉出火星子了。
只不过奋斗至今，还没有见着沈越说的那些“未被发现的植物类别”。
林行简和原溯进入树宫时，周莫还在距他们数十米的来路上，对着四周植株一顿狂拍。
突然，草丛里迸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周莫如同一颗被点火的小型炮弹，时速惊人地从草丛冲向林行简身旁，
“有东西！有东西跟着我们，林长官，有怪物！”
“……”
“就在那边！”
周莫伸手指向他刚才所在的草丛，密林中草叶颤动，似乎真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牛芬芳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凑上来，听明白之后，不大当回事地摆摆手，说，
“小长官，你莫担心，那是李勤。丢了老婆去首都上.访那个就是他嘛。就是因为他，上头才重视，这不才一波一波地往这里派人。他身体不好，瞎一只眼，瘦得跟鬼骷髅子似的，小长官不用害怕。”
周莫这才安定下来，偷偷回头去看：
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正从一片茂密草叶里往外走，行动一拐一拐，看起来不仅眼睛瞎掉一只，腿脚也很不灵便。
周莫不由低声感叹，
“天啊，他就是这样……一路走到总港上.访去的吗？”
“对啊。”
牛芬芳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转而才意识到周莫说的的是李勤的腿，
“哦，你说他瘸一条腿的事啊，那不是，那是在总港市政厅门前叫人打的。本来不瘸的，走了好几天，走到地方，才让人打瘸的。就是被打的时候让记者拍着了，上了新闻，网络上闹起来了，才有的后来的事情。不然，哎哟，不然哪有人会管他的嘛。”
“这个李勤，他每次都跟着你吗？”
“他倒是想跟，之前来的警察不让，我就吓唬他，说带路要给我缴五百块钱。我是村委会的，管救济金发放，他媳妇没了以后一直吃低保，估计是怕我真扣他钱，赶两下就走了。这次……他大概是看小长官你面善吧。他腿脚不灵光，您要是不想带他，咱们快走两步，把他甩掉算了。”
周莫闻言，先是抬头看林行简。
但林行简正低着头检查原溯的配枪，似乎不是很在意李勤的去留。
几句话的功夫，李勤已经一瘸一拐地跟上来——
实在是副饱经摧残的身躯，和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周莫记得新闻里说的主人公也不过四十来岁，现在看着却近乎垂暮。
“哎。”牛芬芳跟着叹口气，“以前也不这样的，李勤是我们村子里手最巧的木匠。自从媳妇丢了，他的魂儿就也丢了。好好的一个人，几天就垮下去，跟在水里泡烂的柴火杆似的。成天啥也不干，就要找他媳妇。”
“可是都已经失踪这么久了，多半……”
“说的是啊。可是他说，他跟他媳妇儿说好的，死了要埋到一个坟堆里去。他舍不得他那五百块钱救济，就是修坟去了。他说，哪怕……哪怕就是寻到片衣服，找到颗牙，跟自己埋到一个坟堆里，也不至于让媳妇儿孤孤单单的。”
周莫本来就心软，这几句听完，别说眼热，泪珠子都快滴答出来了，
“那……要不就让他跟着吧，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哎，那行嘛，你说行就行。那就让他找找。”牛芬芳说着扭头去看李勤，“小长官心善，不怕你跟着。我跟你说，你这次进去，也算了一桩心愿，不管找的着找不着，这事都算了，你回去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
李勤没回答，依旧是距离不远不近地站着。
林行简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