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路上

繁体版 简体版
小说路上 > 权臣成双 > 第27章 双活

第27章 双活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林佩给温迎讲的棋形叫无眼双活。

“永熙十四至二十四年,国力之所以衰弱,国库之所以空虚,一切的根源在于诸皇子党争内耗。”林佩执白,把棋谱放在一旁,等对方先行,“先帝废长立幼,使朝廷上下人心不稳,中枢权力更替不休,各级官员自顾不暇,又何谈让政治清明。”

温迎执黑,对照棋谱落子。

林佩走的是模仿棋。

棋形中心对称,双方相绕相缠。

温迎道:“大人,我跟你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听你直言不讳。”

林佩叹口气:“讳疾忌医到头来伤的是自己,党争那段日子,想必恩师也有诸多无奈,只是他一个人扛着没有告诉我们。”

温迎道:“先贤有言,若遇病重之人,不可直接下猛药厚味,得先喂之以稀粥,待其脏腑调和,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林佩道:“你说的对,朝廷今年做的两件事,广南宣政,平北朝贺,相当于是调和脏腑,把天下形势稳住,清理出一张空的棋盘。”

温迎说出自己的见解:“接下来,若想百业振兴,首先得重构中枢。”

双方各走八步之后,棋盘中心呈现出一个黑白交缠的“回”字。

棋谱翻页,却戛然而止,只剩空白。

温迎皱了皱眉:“是不是缺页了?”

林佩道:“不是缺页,而是到这里就已经活棋,棋盘中间部分直到棋局结束都不用再走。”

温迎指向回字的对角空位:“明明还有外气可以收。”

林佩一笑,又拈起两子:“那好,我陪你继续走两步。”

黑白双方各把外气收掉之后,回字形中便只剩下内部两个点位,是属于双方的公气。

“这……”温迎的手里抓了大把的棋子,却踌躇不定怎么都下不去。

林佩缓缓讲道:“你也发现问题了,如果黑棋先争,堵住白棋的同时将不可避免把自己的气也堵住,那再轮到白棋,一子便能围杀区域内所有的黑棋,黑棋就无法活了。”

方寸之间,局势变幻莫测。

“反过来,如果黑棋放弃这一区域,白棋先争。”林佩用指尖轻触气点,“那么白棋也会陷入同样的境地,只要落子,便立刻被黑棋反杀。”

“抢占先机未必是好事。”温迎恍然大悟,“中间的气,谁先占则谁先死。”

林佩见对方已经理解棋路,于是再进一步,把棋局与权谋之局做类比。

董嫣及其党羽如今尽掌工部营缮、都水、屯田、军器之事,操控市税、关税及商贸,染指户部度支与礼部主客,谋划调用国资建设北京,壮大北方边军,这些都是事实。

另一面,世居金陵的旧族,包括宗人府在内,仍把控着官员考功任免、农渔盐铁赋税、文选仪制、刑部司法等重大事务,且对天下半数兵马有调度之权,这些也是事实。

“如今陛下年幼,好比棋局中心无眼。”林佩道,“无眼也可以活棋,就像京中局势正渐渐达成双活,但倘若此时太后再不退,就会成为占住中间公气的子,必将遭到反噬。”

温迎道:“大人觉得太后会有这般见识吗?”

林佩道:“她其实不是权欲熏心之人,只要君权稳固,再生气也不过摆一摆样子,最终是会退让的。”

温迎道:“所以大人适才说,陆相能劝动太后,就……就像太后年初让大人拟写任用陆相的敕书,是因为她知道大人自会摆平方尚书,其实是一个道理。”

林佩笑了笑:“你的棋艺果然有进步。”

中枢稳定之后,方能振兴百业。

林佩放着中间棋形不动,旁边摆题,对温迎讲起他们未来要做的三件大事。

其一是调整赋税制度,对征收办法去繁留简,扼制土地兼并。

其二是完善科举文选,编撰大典,推广天文、水利、农学、盐政、军械等切关实用学问研究。

其三是重修大阜律,参酌时情,增删条目,因俗制宜,使能适应当前形势。

*

是夜,慈宁宫的灯火直到子时还亮着。

董嫣听说情由之后只觉胸闷气短,把那根绳子上的两样东西全押在自己屋内,传陆洗进宫问话。

陆洗早就在宫门外等候,一看见太监提宫灯出来,立即随其入宫。

宫外地面结着薄霜。

窗户透出一个女人正坐着梳发的影子。

小太监出来道:“太后问——右相来得这样快,是等不及要封侯吗?”

陆洗道:“太后深夜召臣入宫,一定是急事,所以臣连公服都没换就来了。”

小太监传话道:“不知礼数。”

陆洗闻言直接跪下,冲屋内喊道:“太后,今日之事并非臣不阻拦,实则宗人府与各大世族都已通过气,臣若压着这道奏本,一人挨千夫所指本没有什么,怕的是连累太后的名声。”

小太监回屋。

陆洗一人继续跪在北风中。

太平缸中的水渐渐冻结成冰。

宫人时不时地来打碎冰块,铁杵搅动之下,冰面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洗被冻得浑身僵硬。

要倒下的时候,他被一人扶住胳膊。

“右相请随咱家进去。”阮祎道,“太后已消气。”

陆洗道:“多谢……阮公公。”

虚弱得几乎只有气声。

走进殿中,沉香迎面扑来。

青花瓷瓶中插着正红的腊梅花枝。

一面黑漆彩绘屏风隔开正堂和寝室。

屏心外面绘百鸟朝凤,可见一凰一凤栖于梧桐树上,四周百鸟围绕、奇花异木、树石流水;屏心内面绘人物故事,雕山水、城池、骑猎、营寨等,四周以菱纹开光圈边,刻螭虎灵芝。

董嫣在里面道:“连日来风平浪静的,我就觉得奇怪,怎么连方时镜都不劝谏宫中节省用度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陆洗在外道:“臣失察,臣有罪。”

董嫣从镜子中看着屏风外的人影:“说到底这是我与林相之间的恩怨,不该迁怒于你,可你毕竟身在局中,如何能只顾自己前程,眼睁睁看他们这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陆洗膝间的横襕尚印着水痕,态度仍不卑不亢:“太后是想让臣掣肘林佩,还是替代林佩?”

董嫣一笑,抬起眼道:“凭你,你拿什么替代他?”

陆洗道:“是,臣亦自知无法替代,但如果太后只是想养一条狗去掣肘林佩,把右相之位当儿戏换来换去,必定被后世耻笑。”

董嫣道:“轮不到你来教本宫做事,本宫喜欢用谁便用谁,不喜欢便不用。”

陆洗道:“太后,阜国需要臣,不是因为臣能替代林佩,而是因为阜国不能只有林佩。”

当陆洗抛开个人恩怨提到阜国不能只有林佩的时候,董嫣转过了身,想听下去。

玉梳捋过长发,垂落青丝如瀑。

董嫣十五入宫,二十诞下龙嗣,时至今日不过三十三岁,容颜还未老去。

她看着铜镜之中朦胧模糊的自己,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可憎,也还有一丝温柔贤惠。

大抵刚入宫那段日子是平淡幸福的,她自知出身低微,不争位份,也就没什么焦虑,变故却发生在她刚满月的儿子被皇后从身边抱走,沦为与另一位贵妃齐氏争宠的棋子……

那时起,她的人生变成了一场为了生存的战斗。

她势力单薄,不得不像一颗藤蔓一样依附在皇后身上,但她的骨子里仍有一股寒门的倔强,不能甘愿任人摆布。

她一步步在朝中培植势力,让自家人当上工部尚书、平北都司指挥使等要职,一边怂恿皇后与齐氏争权夺势,一边冷眼看步入晚年的先帝变得昏庸且喜怒无常。

永熙二十三年初,先帝废黜太子,皇后抑郁而终,另一方面齐氏亲族也因越格笼络朝臣而失去圣心,董嫣揣度圣意,于上元之夜在裕园放火制造假案嫁祸齐氏,一举赢下夺嫡之争。

董嫣不懂前朝之政,然而她懂男人,尤其懂如何利用男人拨弄风云。

她从先帝口中得知林佩乃大贤大能之人,于是她知道当朝首辅必须是林佩,可她实在不想在金陵这座囚笼中度过后半生,所以她需要通过另外一个人开创新局面。

“你且说说。”董嫣道,“若说不出所以然,别仗着功劳以为本宫不敢换你。”

“林佩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有一点——太恋旧。”陆洗道,“他不是无应变只能,而是骨子里不愿意变,他总忘不了永熙之初的那段盛世光景,觉得什么都应该恢复从前,然而阜国积弱多年,要图强不能只内修政理,必须打破过去,有所进取。”

董嫣深吸口气,接过玉梳,让宫人退下。

“封侯的诏书不是臣拟的,不知其中如何描述臣的功绩,或许世人看到的只是万国来朝,但臣看到的是朝廷每年因开放关市能多出上百万的收入。”陆洗道,“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如果给臣三年时间,国库盈收至少会比现在多三倍,收复北方失地也不再是空谈。”

陆洗给董嫣讲了三件他将来要做的事。

其一,发展手工业和商业,健全官私合营制,鼓励民间合作生产。

其二,设立宝钞提举司,以银为本印制大阜通行宝钞,提高交易便捷性。

其三,晋北、平北、辽北三省训练新军,驻军屯田,充盈武库,升北平为北京,北伐失地。

从黑夜到天明,殿外日月星辰悄然移位。

董嫣听陆洗就那么头头是道地讲着,想起董颢向她推举陆洗时说,这个人虽然不是翰林出身,难得对天下大势有敏锐的洞察,更难得的是勤学务实、灵活机变、人脉亨通,不说全天下,至少在她的身边是找不出第二个来。

董嫣再度被陆洗打动。

她启用陆洗本是一次无心插柳,但留用陆洗是因为在其身上看到了足以和林佩匹敌的力量。

随着前朝之政趋于稳定,她知道自己的摄政之权迟早是要交的,与其拖延下去遭受非议,还真不如借此时机归政于朝,退居幕后。

玉梳被缓缓放下。

“是故,臣认为……”陆洗说到这里,嗓子已经哑得快发不出声,“太后应该给臣这个机会。”

他摆出臣服的姿态,目光中却闪过一丝如冰晶刺出水面的侵略性。

*

天明,窗外透着紫红的颜色。

林佩睁开眼,看见棋局仍旧摆在榻几上,腹部盖着一条毯子,依稀记起昨晚让温迎回去之后,本是想要自弈几局,却不小心睡过去了。

距离开衙还有大半时辰,阁中空无一人。

林佩走到外面。

雪被扫到石板路两边。

一个斜长的影子出现在朱墙的尽头。

“余青……”林佩立即去接,步子越来越快。

二人在神乐观的古树之下相见。

陆洗像被风吹了很久,整个人都有些僵硬,额前散落的发丝被霜打湿,衣袍也随处是湿痕,膝间那一道横襕尤其明显,刺绣似乎还有些磨损的痕迹。

林佩一把扶住陆洗,顾不得四周有没有眼睛,生怕再晚些这个人就要碎掉。

“对不起啊。”陆洗笑了笑,抬起头,“我说了你一宿的坏话。”

林佩道:“怎么哑成这样?”

陆洗道:“啧。”

林佩道:“明白,明白,换我连说三个时辰的话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洗点头。

卯时四刻,神乐观的钟声传来,枝头飞鸟。

“其实这句对不起该由我来说。”林佩踮起脚,摘下那顶被霜雪浸湿的官帽,拿出丝帕为陆洗擦拭面颊和发髻,“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却无法想象你的辛苦。”

陆洗道:“叫我侯爷。”

林佩顿了顿,凝眸道:“恭喜定北侯。”

“正旦大朝太后将发懿旨,改年号为兴和。”陆洗抓住他的手,附在耳边说,“从此她卸任息肩,将前朝之政交于你我。”

林佩长舒口气,心中石头落地。

飞鸟摇动树枝,打落水滴。

林佩感到颈间一点清凉,侧过脸,正对上陆洗含情的目光。

“知言啊。”陆洗翻转手心,拉住林佩的腕,迎暖阳而行,“百步的路,何必走得那么快那么急呢,我情愿与你这样慢慢的,把这一百步分成一千步、一万步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