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零五,商行测站在E区大楼东门前,抬脚走上台阶。
一层没有开灯,黑漆漆的环境只能凭着月光看个大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走出食堂就是楼道,绿色的紧急通道灯幽幽亮着,有些房间的门大敞着,散乱倒地的物品还能看出下午形势的慌乱。
呼的一声夜风穿堂而过,风声中夹杂着一些难以辨别的细微声响,商行测下意识微微偏头,没想到下一秒手腕被一股力道绷紧,猛地向后一拽——
多年的经验让他瞬间反应过来,商行测顺势借力顶肘,没想到那人速度比他更快,铁钳般的手掌将他双手反翦,狠狠压在墙上。
“别动,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商行测一愣,停止了挣扎。
手腕上的力道逐渐减轻,商行测转过身来,眼前的男人身高腿长,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背心,手臂线条深刻流畅,在月光的雕刻下显出一种隐而不发的魄力。
“你不能去见他。”
李律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极力压低声音:“你会没命的。”
夏夜的燥热让李律出了一身汗,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他胸膛汹涌碰撞,可商行测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目光中充满了熟悉的锐利的审视。
仿佛一泼凉水浇在头上,李律在一瞬间冷静下来——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时间紧迫,没有时间解释更多,李律深吸一口气,直接道:
“我刚才在三层听到两个囚犯聊天,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得更大,你去了,只会让这个计划得——”
“现在离规定的时间还有八分钟。”
突然被打断,李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仿佛这个消息的主人公不是他,商行测只是机械地看了眼手表:
“你还有机会回去再关掉电闸。”
他说什么?
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秒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斩钉截铁的几个大字在他脑袋里不断回响放大,李律终于意识到他辛辛苦苦从三楼跑到一楼,从西边跑到东边,冒着随时被发现的风险找到这个人,最后居然仅仅得到了这种回应?
震惊和不解让李律说不出一句话,反而是商行测揉揉手腕,暗暗说了句手劲儿倒是不小。
说着抬脚就要出门。
复杂的情绪充斥着大脑,李律认为他应该生气,但身体却比大脑先行一步。
他伸手一把拉住商行测。
一时间两个人都定住了,商行测扭头瞥了一眼,那目光仿佛有什么魔力,李律像被烫着似的一下松开,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李律。”
商行测转过身来,淡淡道:
“还有七分钟,七分钟就会有一个人质被杀害,他可能是一个人的儿子,父亲或者丈夫,而我作为一名执法者,我的责任就是保护人民的安全——”
“如果我没有按时上去,死的人会是谁?”商行测一把扯过李律的衣领,他们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如果你没有按时到达你的位置,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所有人都等着我们的信号,你现在过来找我除了添乱没有任何用处,行动不会因为这个小插曲停止——”
“你的好心会毁了整个计划。”
月色下商行测的皮肤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苍白,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仿佛闪过一丝无法忽视的哀伤光芒,李律最终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枪: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搜身,但你拿着。”
商行测没有接,他把枪拍到旁边的纸箱子上,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楼外。
这段对话一字不落传到何进耳朵里,他拿起旁边的对讲机,沉声道: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计划变动,计划变动,从现在起不以关灯为信号,统一听我指挥——”
“再次强调,再次强调……”
砰,砰,砰——
周遭一片寂静,心跳震耳欲聋。
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心中只有一个目标——
距离目标越来越近,李律站在电箱前,发现楼道里巡逻的囚犯全部不见了。
楼顶的特战队员接到通知,本来还有些轻松的氛围立刻紧张起来,其中一个领头的站起来扔掉烟蒂,抬脚捻了几下。
“兄弟们,打起精神——”
“马上就该我们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三楼大厅礼堂的陈叔站在讲台,转身面向一众囚犯。
“我们是高贵的进化者——”
沙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余声,在礼堂回响。
“我们本该去改变世界,可那群落后的蚂蚁却把我们囚禁在这里。”
“这世上还有无数像我们一样可怜的同胞!”
陈叔声嘶力竭道:“今天我们选择反抗,是为了千千万万个我们——”
“大自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陈叔拖着疲惫的身躯,振臂一呼:
“变革已经无法阻挡!”
商行测把枪别在腰后,走上通向第二层的楼梯。
何进看着电脑上的红点不断移动,对讲机放到嘴边,全神贯注。
商行测一步一步登上台阶,来到三楼,礼堂的大门就在眼前——
与此同时,李律伸手握住杠杆,猛地向下一拉——
“行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礼堂内突然一片漆黑,囚犯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一片破碎的声音响起——
无数特战队员与夜色融为一体,如神兵天将,破窗而入。
枪声瞬间响起,礼堂内一片混乱,失去控制的人质纷纷躲到椅子下面,囚犯们乱作一团。
“不要乱!”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精神力量。
囚犯们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站起来,皮肉上的痛苦完全无法阻碍他们的行动,一个囚犯大喊一声扑向队员,两个人冲破玻璃双双掉了下去。
“为了我们的同胞!”
陈叔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他周围的四个壮汉将他牢牢护住,准备趁乱从礼堂逃离。
嗖的一声,一颗子弹破空而来,深深射入身后的墙壁。
陈叔还没有反应过来,转瞬间又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划过——
“别动!”
哨兵无感敏锐的优势在此时尽数体现,商行测在混乱黑暗的礼堂里一眼就看见了准备逃走的陈叔。
他飞也似的越过台阶,几个呼吸间就来到陈叔眼前。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
陈叔旁边的一个囚犯猛地朝商行测扑过来,商行测没有躲闪,砰砰两枪射中膝盖,拿起旁边的木凳就砸了上去。
囚犯惨叫着抱着腿倒下,商行测抬眼一看后门被打开,陈叔已经不见踪影。
身边打斗的声音还没有停止,但特战队员已经隐隐占了上风商行测又踹了一脚躺在地上哀嚎的囚犯,抬脚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李律听到东边传来的枪声,也在往礼堂方向赶。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李律抬头一看,正是之前他打伤的那个向导!
陈叔遇到李律也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反应过来。
“是你?”
陈叔手臂缓缓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李律——
“去死吧。”
砰——
枪声响起,陈叔肩膀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血窟窿,啪嗒一声手枪掉在地上,李律一个跨步来到为首的壮汉面前,抬手就是一记凶狠的上勾拳。
“别让他跑了!”
商行测对准另一个囚犯膝盖就是一枪,可他准备再次扣动扳机的时候,手枪却没子弹了!
商行测暗骂一声,冲上前去帮助李律。
之前与这些人交过手,李律没觉得有如此难缠,可现在一个个仿佛失去了痛觉,打人丝毫没有章法,但出拳又快又狠,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方法。
又生生接下一拳后李律被震得胳膊发麻,紧接着一道劲风袭来——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睁开眼,发现囚犯的手腕被死死抓住,商行测顺势往前一带,抬膝就将他踢飞数米远,紧接着冲上来的最后一个囚犯被以一个标准的反擒拿铐住双手,向前一推就摔在地上。
整个动作干净利落,堪称漂亮。
四个人被彻底制服,远处特战队员赶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李律刚想开口道谢,却看到商行测突然向他这边扑了过来——
砰!
突然的响声进入每个人的耳朵,李律的背重重撞到坚硬的墙壁上,疼痛瞬间蔓延全身。
特战队员冲上来按住陈叔,咔嚓一声上了手铐。
金属的碰撞,嘶哑的叫喊,愤怒的斥责,世界的所有杂音仿佛都远去了,收束成一条稳定嗡鸣的直线,李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一个可怕的念头浮出脑海。
“……商行测?商行测!”李律死死扣住商行测的手臂,一把将人抱起来抬腿就走:
“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别……别喊了……”
商行测炙热的气息喷在颈侧,他的手搭在李律肩上,疼痛让指尖不受控制地扣进肌肤,咬牙切齿道:
“……小点声,我穿了防弹衣。”
——!!
闻言李律站定,刚想松一口气,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莫名其妙的尴尬攀上大脑,但理智还是让他保持姿势定在原地:
“商……”
作为当事人,商行测比他更不好受,被一个男人当着所有下属的面抱起来,这样的事情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放我下来。”
商行测疼得脸色苍白,他拍了一下李律胸口:
“你胳膊压住我伤口了。”
受伤了本来就没多大劲儿,这一下跟小猫挠似的,李律的脸腾一下烧起来,他手忙脚乱的把商行测放下去,动作间碰到了伤口,又听见一声闷哼。
旁边一个队员十分有眼力见地想来搭把手,商行测如临大赦正准备换人,腰间就被轻轻一带,另一只手则被牢牢握住——
商行测不可置信地转头,发现始作俑者对他好心善良的下属微微一笑:
“我来吧。”
他听见李律说。
暴动分子已经被全部控制,伤员送往医院,此时,管区长办公室。
滴滴滴——
桌上的座机电话猛然响起,简与希回头一看,秘书快步走去,接起电话时脸上已经扬起一个近乎完美的标准笑容——
“是。”
秘书微微颔首,语气恭敬:
“简小姐十分安全,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