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一走，灰狼就不知道从哪窜出来，它用头蹭着李律，呜呜地叫着。

精神体与宿主感知联通，李律顺着脊背抚摸灰狼的毛发，粗硬的毛发有点扎手，好像这样也能纾解自己的压力。

这件事情十分难办，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王振那边是什么情况，商行测的幌子打不了多久，只要何进冷静下来略微思考就能发现破绽百出。

当务之急是抓紧从王振嘴里套出一些东西，这样才能证明他的价值。

突然间好像有风雪吹过，一种熟悉感浮上心头，之前在审讯室接受精神强迫时，他也在宋庭身上感受到过这凛冽的冷意。

只是区别在于——

李律抬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风雪之中。

周围的树木如巨人一般高大直冲天际，密密匝匝地排列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中，脚下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向远方延长直到对面巍峨的雪山，傍晚的夕阳照在雪山顶上，金黄耀眼宛如省电里最耀眼的王冠，等待勇士征服这群山之巅，为其加冕。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刺骨的寒意深深浸入骨髓，寒风仿佛鬼魂嚎叫刮进他的耳朵。

灰狼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它迈着矫健的四肢，冲着呼啸的风雪向前行走。

悠长低沉的狼嚎响起，李律看向前方，跟紧了灰狼的步伐。

树木往后移动，路的尽头逐渐出现一片空地，霎时天光大亮，耀眼的阳光几乎要刺伤眼睛，他加快脚步追上灰狼，向下望去——

寒风裹挟着六棱雪花掠过耳际，枯死的杉树从岩缝里斜刺而出，一条河流出现在万丈悬崖之下，仿佛被山体碾碎的玻璃，灰蓝色的湍急水流撞上岩石泛起白色水沫，周围有几头驯鹿正在喝水，洁白雪地上的黑色脚印显示出他们的来路。

体温急速流失，双颊被冻得通红，身体早已过了发抖的阶段，四肢已经麻木，出现供血不足的青紫色。

身体告诉大脑此时应该停下，但眼前的悬崖似乎有什么魔力，引诱着他下去一探究竟。

风像一把利刃从峡谷底部呼啸而上，切割着他的脸颊，没有恐惧，没有退缩，甚至潜意识里流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兴奋，李律终于意识到他爱追求，征服那些看似不可战胜的，这种念头深入骨髓，永远无法改变。

哗——

身体急速下坠，肾上腺素狂飙，感到前所未有的疯狂与自由，一切烦恼都远去了，王振，E区，一切的一切都化成耳边呼呼的风声，不知道被吹到哪去。

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落入眼中，仿佛古希腊美神阿芙洛狄忒流下的一滴眼泪。

哗哗的水声逐渐出现，湿润的水汽钻进鼻腔——

下一秒巨大的拍击声响起，瞬间被水流包围，一连串的气泡冒出漂向河面，李律不再感受到寒冷，他的身体已经变成这冰雪世界的一部分。

突然感到后脖颈被衔住，紧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拎起，李律一瞬间脱离了水面。

“咳咳咳——”

李律趴在岸上不停咳嗽着，等咳够了，转身仰躺在雪地上，突然大笑起来。

灰狼就坐在他身边，群山的衬托让它仿佛变成了威风凛凛的狼王，往日活泼的样子掩盖在风雪之下。

笑声在山谷回响，李律终于笑够了，他挣扎着站起来，惊讶地发现他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了。

一人一狼继续往前走，眼前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太阳已经下山了，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顶之后。

银色的月光如流淌的河水，夜晚的雪山像蛰伏起来的猛兽，风依旧呜咽着，他们来到一个山洞。

这是一个有使用痕迹的山洞，墙上挂着钻木取火的工具，角落里堆着没有被雪水浸湿的木柴——

甚至山洞的中心都有一圈因长时间燃烧木柴而碳化变黑的地面。

李律走进去，抽出几块木头交叠放在一起，又转身去取墙上的工具。

嚓一声轻响，火苗舔舐木柴燃烧成火焰，李律坐到地上，招手让灰狼过来。

“这是他的精神图景？”

山洞外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灰狼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呜咽了两声。

脱离真实世界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可现实永远不会改变，他迟早要面对这一切。

叶文志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第一人格？

李律想，难道他不是穿越，是这个世界的一员，这具身体里有两个人格——而他正是其中之一。

之前濒死时出现的人也验证了这个想法，还有那个他在梦中遇到的少年，分明就是小时候的叶文志。

可曾经幸福美好的记忆是那么深刻，李律不相信这25年来的生活点滴都是黄粱一梦。

灰狼好像发现了他情绪的波动，它贴上李律的脸颊。

山洞外的风雪越来越大——

*****

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昨天的林海雪原仿佛大梦一场，今天醒来，就又回到那个充满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务室。

医务室空无一人，桌子上放着一个饭盒——应该是昨晚简与希回来，看见他在睡觉，所以没有打扰。

李律匆匆起床，拿起昨晚的剩饭凑乎对付了两口，穿上衣服就直接离开了医务室。

楼道一如他第一天来这里那样，苍白，压抑，时不时有几句激动的声音传到走廊上，那是精神病人在辩论某个哲学问题。

想得太多太透往往会疯掉，模糊的生活有时是一种人生智慧。

二、三、四……李律在心中默念着数字，在第五个靠左的房门前停下来。

依稀几句对话声从里面传来，李律看着门牌上B-517几个字，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嘎吱——

声音戛然而止，气氛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三双眼睛齐齐看向他，李律淡定地看向王振，仿佛昨天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甚至友善打了个招呼：

“早啊，王哥，恢复得怎么样？”

一点银光闪过，两个小弟甩出弹簧刀，俯身做出防御姿态，一头浑身漆黑的牦牛突然出现，发出哼哼的气音——

李律没有放出他的精神体，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王哥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认生了。”

王振一愣，心说你个小白脸还他妈挺能装，不过现在也不好发作，只能干笑两声：

“我和李老弟的关系，还没熟悉到这个份上。”

“昨天是我有些冲动，”李律双手一摊，示意自己并无敌意：“今天来，是想和你重新谈谈。”

看不见的地方暗流涌动，王振死死盯着李律，半晌后，王振挥了挥手，小弟和牦牛都收起架势。

李律走上前去，拨开凳子坐到自己床上，眉头微微一挑：

“我知道王哥你，对一些新科技感兴趣。”

？？？

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但王振几乎是一瞬间看向墙角的监控，李律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他们不会管我们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李律笑了笑：“王哥，你懂得。”

王振被这一套整得有些自乱阵脚。

在第一次起冲突的时候，他就调查过李律，没爹没娘，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什么背景，只不过脑子不错上了个好学校——

充其量也就是个靠自己混出些名堂的做题家，怎么会认识这个级别的人物？

“李老弟。”

王振脸上的假笑消失不见了，他脸色沉下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点听不懂啊。”

“王哥不用跟我装。”李律短促地笑了一声，拿出一个针孔摄像头，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声音笃定，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止知道这些，我还知道王哥你——”

李律停住了即将说出口的话，笑容玩味。

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明明是个温暖的早晨，此时却如冰窟一般寒冷，王振看着那个摄像头，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从前是做过一些违法的事情，可现在之所以待在这里而不是真正的监狱——

就是因为特调处的人没有找到什么关键证据。

一个李律还不足为惧，他根本没有能力拍到到这些，但关键是李律背后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借李律之手暗示？

对方究竟拍到了什么，有胆量拿出来这样威胁他？

“这话可不能乱讲。”王振咽了咽口水，语气间不自觉带了些讨好：“你怎么就能确定这录像里面……就一定是我呢。”

“哦？”李律拿起摄像头，左右看了看：“那你说，我要是把这个东西交上去——”

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下，被绳之以法的恐惧压倒了对微型摄像头的怀疑，王振再也忍不下去，他咬牙切齿道：

“李律，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本意不是想为难王哥。”

李律起身，缓缓走到窗户前，金属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窗外美丽的景色被切割成一个一个的小方块。

这是被加固过的铝合金防爆网，强度足以困住一个精神暴走的A级哨兵。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兄弟——”李律有一下没一下抛着微型摄像头，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说对不对？”

王振一愣，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李律：“你想要多少钱。”

“我待会儿要去医务室换药，你说——”李律笑了一下：

“我该不该把这个东西，放到何进的办公桌上？”

听了这话王振脖子上青筋暴起，一拍桌子暴喝出声：“李律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无形的精神力倾泻而出，充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李律一把掐住王振的脖子，在小弟的惊呼声中把王振狠狠掼到墙上——

“王振。”

李律的语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但其间透骨的冷意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给你最后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机会。”

王振满脸涨红，双手不停挣扎，可脖子上的力道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觉如果他不说同意，眼前这个人真的有可能掐死他。

“好……咳咳咳……”

话音刚落李律就松了手，王振跌坐在地上，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既然王哥这样说。”李律蹲下来，把微型摄像头举到王振眼前：“我自然也要展示自己的诚意。”

王振惊恐地抬起头：“你——”

随着嘎嘣嘎巴的声音响起，黑色柱体在李律的指尖化成碎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