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逼问也不恼，何进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你记忆力怎么样？”

李律被他问的一愣，回道：“还行。”

“那就好说了。”听到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何进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资料，放在桌子上：

“这是王振和他周围那两个跟班的资料，从父母身份到上的哪所学校，爱飙车还是爱打架，是因为倒霉还是作死进的E区，甚至他周岁时抓周选了什么——”

“当然，”何进微微一顿，他缓缓道：“还包括之前你们冲突的原因。”

之前冲突的原因？知道这个李律并不意外，王振不可能第一次见他就如此愤怒，这背后肯定发生过什么。

半信半疑接过资料，李律随手翻了几页——

王振，男，哨兵，2046年出生于堰山市，虽然家境优渥但从小资质平庸，因为父母忙于生意而疏于看管，成年前就有多次刑拘记录。

估计是常年刀尖舔血的看守所生涯让他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不甘心自己只是一个C级哨兵，有钱，有闲，恰巧脑子还有坑，成年后不负众望地走上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我升级之路，多次投资非法人体改造公司，甚至与一非法邪教组织联系密切。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之后因为一次实验后等级跃升过快，激素上头砸了一家私人会所，还把同行一个公子哥打得进ICU躺了半个月，本以为这次终于要栽了，没想到家人不知道从哪弄出来一张精神病证明，多次上诉后法庭最终宣判，于2072年6月进入堰山市精神监狱。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信息，这本资料详细到几乎包含了所有能想得到的事，其中有一些估计连王振本人都不一定知道。

“你只有一个晚上看这些东西，明早八点一到——”

何进顿住，随即意味深长的敲了敲文件夹：

“我就会把它烧成灰烬。”

明明是很平静没什么起伏的语调，但硬是被何进说出了一种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威胁。

气氛凝重的仿佛能结成冰锥，一下一下往人心里砸，李律没有搭话，他坐在单人床上，开始看文件夹里的资料。

话说到这里任务就算完成，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昨天晚上开完会后根本没时间回家，最后只能在办公室沙发上，穿着这件看起来一点都不舒服的制服凑乎睡了一夜。

何进活动活动脖颈，提起公文包准备离开，只是手刚放到门把上，就听见身后传来：

“等等。”

何进一顿，依旧是礼貌平静的语气：“还有什么事？”

“回去告诉商行测——”李律翻过已经看完的一页资料，抬起头，冷冷道：

“记住他答应了别人什么，我希望他不要食言。”

何进笑了：“商处长早跟我说过，你是聪明人。”

李律没再回答，何进也不自讨没趣，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再次回到熟悉的安静，只留下空调嗡嗡的声响，李律继续往下读，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字体中找到了他最想知道的东西。

资料上是这样写的——

6月1日，叶文志与王振产生摩擦，两人在食堂餐厅大打出手，两人均面部软组织挫伤。后经盘问得知，王振是因叶文志辱骂其D级哨兵的身份才动手，而叶文志则否认其说辞。后经观看餐厅摄像头得知，是王振先主动上前挑衅。最终处罚为二人各关三天禁闭。

6月17日，李律与叶文志将王振骗至公用卫生间，公用卫生间内无监控。而后经医院检查，王振左下肋骨断裂两根，胃部出血，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因证据不足，李律叶文志二人均无处罚。

资料到这里就停止了。

李律有些怔神，他又往后翻了翻，发现这文件夹看起来不薄，实际提到他的地方就这两段。

那天叶文志跟他的对话再次浮现脑海，他和叶文志到底是什么关系。

暂且不说人格分裂是否属实，单说他们为什么会在同一时间段进入精神监狱，这件事就充满疑点，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在一所福利院长大后，又在同一时间进了监狱？

这份资料很详细，几乎包括了王振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甚至具体到食物的喜好，家里宠物狗的品种，看来商行测已经准备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下手时机。

如果突然派新人进去容易引起王振怀疑，但精神监狱里的人确实用着不放心，直到遇见他这个倒霉蛋，既能确定不是邪教组织的人，同时还有求于他方便控制——

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时间过的很快，一下午都待在医务室看资料，等简与希再次回来，天已经基本黑了。

看得出她当时离开并不是因为知情知趣善解人意，而是购物与欢愉之神在召唤她，简与希如同一位凯旋而归的女王，手臂上挂满了五颜六色战利品般的购物纸袋，爱马仕橙堆叠同色系LV手提袋，CUCCI绿色丝绒花纹后是卡地亚烫金红底小纸盒，黑白包装山茶花点缀其上，如果抛弃医务室略显惨淡灰暗的背景，可以上时尚杂志的九月刊。

“晚上好~”简与希举起不堪重负的右手朝李律挥了挥，脸上洋溢着因为幸福过重的甜蜜烦恼，多天来的班味一扫而空，她现在可以立刻跟十个E区病人进行心理疏导并且每次疏导都在两个小时以上——

继商行测之后又一钞能力持有者向他展现了朴实无华的日常生活，而李律，每一次毫无疑问的成为幸运观众，并扯了扯自己有些僵硬的嘴角：

“晚上好，简医生。”

“当然——”简与希敏锐的发现了李律不自然的面部表情，她如同过冬的仓鼠从购物袋里翻找半天，终于biu的一下拿出几个饭盒，噔噔噔放在桌子上，丝毫没有在意X光片已经沦为了隔热垫，然后再次转头，甜美一笑：

“我还买了晚饭，怎么样？”

资产阶级令人厌恶的奢华迷乱被美味晚饭狠狠掩盖，李律看简与希顿时觉得又亲切了几分，立刻走上前把倒了一地的购物袋一一扶起，摆放在干净安全的位置。

“非常好。”李律面带微笑胸前画十字，表情语气近乎虔诚：“您不愧是白衣天使。”

饿了一天两人都蠢蠢欲动，简与希甚至没有卸下手上叮叮当当的手链戒指，拿出筷子就夹了一只大虾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吃起来。

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等简与希吃完满意的发出一声喟叹，发现李律正坐在单人床上，静静看着她。

她之前学过心理微表情分析，区别于普通的表情，微表情是快速且无意识的，正如现在李律面部肌肉每一次细微的变化，嘴角向下，瞳孔微张，眨眼频率变低——

灯光在李律脸侧打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不笑的时候冷硬凌厉的骨相才彻底显出来。

条纹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没有一点颓态，反而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阴郁冷漠，仿佛这才是他原本的，真正的样子。

这个S级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明明没有释放精神力，但来自同为向导的本能却让她下意识绷紧脊背。

仿佛看出她的紧张戒备，李律笑了笑：“是这样的，我失忆了，所以忘记怎么使用向导的能力。”

探究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而过，何进确实跟她说过李律的情况。

不仅是个S级向导，脑子也十分够用，考上大学后连跳两级，二十一岁就完成研究生学业进入业内顶级证券公司，只是刚上班没两个月就被送进精神病院，现在又因为和邪教组织缠上关系，在医院躺了三天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简直是造化弄人，跟狗血小说里面的剧情没两样。

“想让我教你？”简与希不自觉摸上左手食指，缓慢地转动着蛇形镶钻戒指：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晚餐也没有。”简与希垂眸，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可惜，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所以无论你再怎么挤眉弄眼，我也不会为这张脸买单。”

“我只是一个在精神监狱里被看押的普通病人。”李律淡淡道:“简小姐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全看您想要什么。”

看不见的暗流在眼底涌动，简与希眯起眼睛，最终道：“可以。”

李律一怔。

“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会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然后——”简与希眸色一冷，巨大的精神力几乎是瞬间向他袭来。

一条通体翠绿的蛇盘上她的手臂，绿色的鳞片宛如精心雕琢的翡翠薄片，在微光下闪烁着冷冽迷人的光泽。

“帮我办一件事。”

翠蛇不知什么时候爬上脖颈，嘶嘶的响声轻敲耳膜，灰狼出现在李律身后，它压低身子，发出呜呜的低吼。

李律伸手摸了摸蛇脑袋，翠蛇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看他。

“没有问题，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简与希微微抬头，示意他说下去。

“如果有任何人问起，请你把我的伤势，描述的更严重一些。”

“成交。”简与希干净利落，应声而答，精神屏障在身后缓缓打开，她锁上房门，再转过身时伸出食指——

“现在，开始吧。”

......

“首先，你要先进入冥想状态，抛却一切外界干扰，沉浸在自己的心中。”

“其次，感受你的五脏，躯干，大脑，血液流动的方向——”

“然后慢慢延伸，以至于到周围的一切，食物的气味，物体的位置，空气中的尘埃——”

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身上流通，从他身上蔓延到房间各处，他可以明显感知到简与希精神力的波动，所处的位置，甚至是她本人心情的好坏。

李律收起发散的精神力，睁开眼睛，突然觉得身体无比的充盈。

“感觉怎么样？”简与希靠在门上，顺手摸了一把脚边的灰狼：

“你这精神体到是挺有意思。”

“......”

精神体其实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主人的意志，甚至有时比本人更加敏锐，但看着简与希旁边就差摇尾巴的灰狼，这家伙好像就是要专门跟他对着干，感受到他视线时还挑衅的抬了抬琥珀色的狼眸。

李律无法理解，一个动物是怎么做出这么丰富的面部表情，但他还是微笑着回应：“谢谢，我感觉很不错。”

简与希心说S级就是不一般，谁知道到你掌握这么快，态度还端正的让人心虚，为了老师的体面，她十分僵硬的假装道：“你的天赋的确很高。”

李律笑了笑：“其实不全是。”

这话不假，之前他对这所谓的精神力还没有十分强烈的感触，可能是身为向导的缘故，有时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一些异常的波动，但这几乎都是被动的。

不像今天，几乎是四面八方的信息都被接收，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次对自己是个向导有了深刻的感觉。

坐在地上的灰狼又蹭了蹭简与希，好像在埋怨她为什么只顾着跟别人说话，简与希看了看灰狼，又看了看李律，调侃的耸耸肩：

“我会向监区申请，让你可以在这里多待三天，当然这最终决定权在你，我只是......”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看出简与希挣扎了一下，但她还是说：

“其实无论身份地位，背后都有看不到的难处，上帝很公平，在这一点上每个人都一样。”

点到为止，简与希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最后摸了一下灰狼毛茸茸的脑袋，灰狼瞪着眼睛，湿漉漉的像小狗一样可爱。

她蹲下来，捧起灰狼的脑袋：“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啊。”

灰狼突然开心的叫起来，尾巴摇的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简与希站起来，拿下挂在衣架上的包。

“谢谢。”

就在她开门的前一刻，与之前李律说过的很多次谢谢不同，这两个字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知道简与希究竟听到没有，门依旧被关上。

精神体蹲在门口，灰狼正歪着脑袋看他，尾巴在身后慢慢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