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氏的话点醒了芸初,且不论个人得失,单说赑屃几人费尽心机,无非想揽蓬莱岛入东海。蓬莱落于东海之手,四海便重新拥有制衡天界的武器,两界重启战端,生灵涂炭,集云镇首当其冲。她若答应赑屃前往蓬莱,必然陷集云镇于绝境。
芸初思忖片刻,终狠下决心——她需找到赑屃分说清楚。
瞅见芸初形容,风氏不放心,偷偷跟上前去,守候门外。
芸初垂首进来,面容分辨不出到底是何想法。赑屃拧眉,房门轻阖,他偏首,知风氏驻守门外,心底已猜到芸初的回答。
风氏侧耳去听,屋内,芸初屈膝福礼,女声轻柔:“几界争端重启,势必波及沿海乡镇。小女不忍昔日家园尽毁,乡亲们难保性命……求殿下莫要为难小女。”
意料之中,果不其然。赑屃闻言失笑,无奈摇头道:“君观六界边境争端、大小战争,何尝须臾止歇?”
“纵使世无蓬莱,矛盾亦难消弭。眼下群狼环饲,仙界霸统,战争一触即发。借蓬莱岛制衡仙界,令仙界、凡界,其余各界不得肆意欺辱水族,五湖四海的生灵才能多得几年安稳。有它在,各方势力才会顾忌,方能止战!”
他目光坦荡,话语炽热,芸初对上赑屃的眼睛,仿佛能透过他的双眼,直直望进他赤诚的心底。心肝儿摇曳,似被一根透明丝线拉扯,少女顿生慌乱,她低头敛眸,狠心剪断那丝挣扎,方软声道:“芸初明白,天下大势非一人一愿所能左右。即便高贵如帝王,亦不能罔顾上下,随心所欲。所以芸初不求以寥寥几人之力化解两界纷争,但求做好自己,莫行那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之举。殿下恩情,小女子铭感五内,请恕小女改日再报,”她再抬首时,眸中溢出温软笑意,“蓬莱之行,绝难趋附!”
赑屃蹙眉,正待说服,忽被那扬起的笑容恍了神,待反应过来伸手去够,房门猝然大开,芸初身法轻盈,滑若游鱼,匆忙躲至风氏身后!
一片温润衣角捎带着少女体温,掠过赑屃的指间。
他下意识捻了捻手指,垂臂在侧,负手瞭望风氏,展露出一抹客套笑意。
“快走!”芸初轻拽风氏衣角,示意不必多作纠缠。
风氏讥笑,密语道:“瞧你这点出息,他能把你怎样?左右不会害你……”话至末尾,渐渐息声,芸初内心狐疑。但见风氏转而面对赑屃,笑说,“天下大势,恍若滔滔逝水,非蝼蚁之力能够挽回。七殿下,您带这小丫头去蓬莱破局,究竟为的私心,还是真想救臣民于水火,老朽不清楚。只是,她既说了不愿与您一道,您又何必强人所难?倒失了殿下原本的君子之仪。”
风氏言辞听似客套,实则夹枪带棒。赑屃佯装不明他话中的几重意思,欠身一礼,“若赑屃所料不错,”他眼波平和,温雅笑道,“前辈乃风氏一族。”
赑屃转换话题,风氏笑看他作为,顺着话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冥界船夫囿于往昔,即使已遭受削鼻割耳之刑,仍选择在迷津渡执橹数千年,以俟偿还昔日罪孽……他也出自风氏一族。不知您可认得?”
赑屃单刀直入,所说的话恍若一道平地惊雷,轰然砸向风氏。芸初望向风氏。风氏伫立原地,恍然不为所动。
“……他被削鼻割耳,乃是遭受肉刑。风氏一族出过叛徒,罪大恶极者,流放后常被人逮住施以私刑,”风氏冷眼斜觑,“纵然幸存于世,也没什么好见的。你今日谈及,意欲何为啊?”
“冥界船夫虽被削鼻割耳,但他获得了您想要的长生。”赑屃简单一句,掷地有声。
长生。无需赘言,一句长生,足以令风氏豁出一切。芸初凝眸,看向眼前风氏一时僵硬的背影。
半晌,风氏轻嗤,仰天傲道:“他的长生,老夫可不稀罕。”他笑说,“怎么,你知晓长生秘法,要与我交易不成?”
“人族一生,于龙族而言,仅为短短一瞬。人族所谓长生秘法,在龙族眼里看来,绝非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透露一星半点,未为不可。”
风氏受此言语相激,一时竟不知该愤怒,还是该苦涩,“龙族寿数恒昌,我们苦苦追寻之物,你们天生便拥有,未免太不公平。”
“远古人族比今人长寿数倍,只因遭受天罚,才陷入如今早夭境地。晚辈理解前辈,心有遗恨。”
“旁人如何理解?”风氏苦笑,“远古之事,岂是一句天罚能说得清……”
眸光投注赑屃,风氏笑道:“早就风闻东海龙王第七个儿子,博古通今,慧眼半开,能用一双慧眼、一段神思去观察我等分辨不出的东西。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换个条件,”风氏将芸初护在身后,说道:“换个条件,我愿和你交易。”
负后的左手掐指一算,赑屃笑了,“前辈倒是对她颇多维护。”他长长叹了口气,垂下手,“可惜了。”
话音甫落,刹那间,四围冥色笼罩,阴霾天空下,风声瑟瑟作响,窗外传来一声大喝:“大胆风氏,擅闯冥界,篡改凡人生死命数,盗走冥界宝物,还不速速与我等回去认罪伏法!”
风氏斜了眼赑屃,冲窗外扬声道:“屁话!我什么都没做过,认哪门子的罪,伏哪门子的法?”
来的是冥界鬼差,他们面面相觑,一名鬼差喝道:“既不认罪,且随我等到冥界,与楚江王分说!”
“冥界行事,果然不讲道理啊!”风氏哈哈大笑,笑声沙嘎尖利。
阴刀轻嗤,破开门窗,房中已无风氏去向。
芸初见势不妙,正待逃跑,被赑屃按住肩头,顿时浑身遭受法力禁锢,动弹不得。
两名鬼差朝尚在房中的赑屃拱手,“我等奉命缉捕嫌犯风氏,望请七殿下,告知此人逃命方向。”
赑屃目不斜视,淡笑道:“刚才是往西南方跑了。”
“多谢殿下!”
芸初身上传来一丝一缕的幽香,凝望她黑亮的发丝、雪白的脖颈,心动之后,是无法抑制的悲伤。“你且放心,”良久,赑屃柔声道,“凭风氏逃命的本事,不会有大碍的。”
“我不担心他,我担心我自己。”冷不丁的一句话,逗笑了赑屃。他想抚摸芸初的头发,拍拍她的脑袋,手到半途,终究克制收回。
“我承诺,不会害你,可你须得与我一道去蓬莱,”赑屃的嗓音仍然带笑,却夹杂一丝冷漠,“解除蓬莱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