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雨霁,明霞鎏金,飗飗灰蓝云絮浮动于大片明丽底色之上。
那落日余辉,铺满厅堂,金灿灿、暖融融。暴雨带走炎热沉闷,青砖地,水气蒸腾,倏尔,长风满堂,叫人倍感舒爽。
俄而,厅堂传来喧哗声。一名沽酒少女,拎着一网小酒坛,步履轻盈迈过门槛。碧玉年华,未言先笑,笑若春风桃李,声似珠落玉盘。
少女弯腰将湿伞倚靠门边,行至掌柜处沽酒,一举一动,皆成为众人品评讨论的焦点。
身后酒瓮已空,掌柜遣小二前去厨房沽酒。少女乌发微湿,素手轻抚秀发,静立等待。
敖霜好奇心起,微笑打量:少女形容长得颇好,粉腮凝新荔,琼鼻腻鹅脂,朱唇露贝齿,垂手明如玉。明眸周流观览,一颦一笑间,神采飞扬。难得举止斯文有礼,貌美却不娇气,言语问答虽尚显稚嫩,面对堂中诸位乡亲父老的玩笑话,亦是不恼不怒、乖巧有礼。
客栈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闲人不忘打趣少女,问其芳龄几何,嫁人与否,有浪道自己并未婚娶的,也有殷勤介绍适龄才俊青年的,少女含笑一一挡回。
她立于其间,便有如白鹤立于鸡群,芙蓉出于淤泥,灵秀高华,娇妍难挡。
连见惯四海美人的敖霜亦不由有些愣神,醒觉后悠悠笑叹:“沙砾生金,珠出蚌泥,小小乡镇,大约所有的钟流毓秀俱给予一人了吧?”
后又觉莫名熟悉,定睛一看,呢喃道:“原来是她!”
敖霜心道:两三个月不见,变化居然这般大,言行气质亦然出落得与昔日大不相同了。
掌柜低头拨弄算盘,大有诸事不管的派头,末了,见少女无法应付,好心肠地抬头说了几句,帮忙打了个圆场。
眸光转而投注那掌柜身上,敖霜转了转眼珠,透露些许好奇揣摩之意。进门之后,他统共抬了两回头。
第一回,他们一行人进门之际。第二回,便是这少女过来打酒……
东来客栈抢去来客居大半生意,小店已支不出钱修葺换新。他成天低着头,拨弄算盘,究竟是在算些什么?
客栈二楼的西南面拐角处,黑衣少年观望良久。
那人环臂站立,右手摸摸下巴,目色狡黠黑亮,仿佛隐隐在打什么坏主意。少顷,粉色薄唇浮起一丝笑容。
阁楼菱窗,映入一片光灿灿的余晖。他反身往角落退去,临走,眼角余光触到敖霜投来的视线,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身影徐徐融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八十一)
何聪,字敏之,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脸上已浮现不同年龄的沧桑。
囚牛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何聪见囚牛想斟茶,忙上前接过:“我来我来!……这茶水啊,您别看它普通,却是牛头山泉水,在当地啊,最为清冽甘甜。
您方才问我此地风土人情,嗨,老实说,我们这儿地方小,山山水水的也普通,就这神秀山与天姥山可勘一绝,是个好去处……”
客官笑盈盈的,半点不嫌弃自己聒噪。见他喜欢听,何聪讲得越发麻溜。
从当地山水名胜,讲至节日风俗、时令特产。
“逢年过节的,十里八乡的乡民汇集此处、赶集叫卖,热闹得紧!糕点吃食更是数之不尽!如这临海府城的蛋清羊尾、扁食,冬至日吃的豆黄粉圆、肉炊圆,不分季的食饼筒,青灰糕,清明吃的青餣,元宵节十四夜吃的槽羹。水果呢,春有枇杷,夏有杨梅、葡萄、雪梨,秋有蜜橘、蜜桃、水晶火柿,冬有甜枣、文旦、甘蔗,汁多味美!吃不完的,可晾晒果脯,酿酒,别有风味儿!这季节,等过了休渔期,不久,会有大批的海鲜进港……”
海鲜?!
囚牛低下头,默默喝茶。
听到后面,客官有些兴味阑珊。何聪住了嘴。任凭囚牛自个儿细细品茶。
“怎么不说了?”囚牛回过神来,反问。
“客官,您如果真的感兴趣,不妨在此地多住些日子。我们讲的再多,都不如您亲自体验一番。”何聪呵呵一笑。
囚牛浅笑,道:“贵宝地的美食琳琅满目,听店家一报名字,便叫人口舌生津,有机会定当悉数品尝,方不辜负店家美意!对了……”他笑意温文,观之可亲,“方才见到,您与舍弟赑屃以及叶姑娘甚为相熟?”
“赑屃公子常驻小店休息。至于叶姑娘……于我家更是恩同再造!”
“这怎么说?”
“前些日子,清明刚过吧!我那幺弟贪玩,与人打赌,攀爬人烟寥寥的山坳,被山里的赤练蛇给咬了一口!哎呀,真是命大,我现在想起心里都后怕!幸亏叶姑娘路过,及时施救,他才捡回一条小命来!”
囚牛稍事沉吟:赤练……毒性极大。起码对凡人来说,是剧毒。她会医术,而且不凡。她去荒芜野地做什么?
他轻轻皱眉,假作吃惊:“令弟可好些了吗?”
提起自己的幺弟,何聪笑了:“早能下床走路了,活蹦乱跳的,这会儿指不定又跑哪儿玩呢!……唉,不盯着就到处惹事!”
“哪座山如此险恶?”
“西北方,距离此地二十里,叫参商峰……归属临海府城,位于集云镇与延馨镇交界处。当地百姓不喜欢咬文嚼字,遵古称,唤作平丘。平丘不平,是座陡峭异常的险峰!往常没有人去的!就算上山采药、打猎,多会带上猎具、绳子、蛇药,做好万全的准备!那小子,不知死活!”
何聪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