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之前的表面恭敬,屠户这时表现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尽力克制住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但骤然变换的眼神、身躯从上至下,轻微却不间断的颤抖,无一不透露出发自内心的畏惧。
他张口,说得又急又快,仿佛这样就可以掩饰言语间的惧怕似的,只可惜破锣一把的嗓音还是通过破音泄露了他的张惶:“仙、仙君您说什么?我们村里确有轻女的陋习,但男子气力天生比女子大,我们都是劳作四季才勉强果腹的农家子,这也是生计所迫,若生了女娃娃,又不能做重劳作,哪里养得起?不让她们来世上受苦,也是功德一件—”
典生铜厉声道:“傀大,打他的嘴!”
他为来到这里制作的第一个傀儡,称之傀大,虽然只有巴掌大,四肢更是小巧得可怜,但它抬手一挥,小小的手掌迎风见长,“啪啪啪”几掌下去,屠户的脸上瞬间肿起一片老高的淤痕,连带着地面都抖了抖。
纪漆灰则道:“满口谎言。”
凡间生活艰难的地方,甚至不艰难的地方,也延续着遗弃女孩儿的习俗,但是因为大多修真门派向普罗大众开放修习的门户,大部分不想抚养女儿成人的家庭,会将婴孩放在一个容器,丢弃至附近的门派境内。如果婴孩运气好,带着修仙的资质,或许就会被某位修士捡走。
这样的做法,家庭不必背道德的谴责,但凡回想起无缘自家的那个孩童,可以自我开解她许是已经做了某仙尊,他们的生而不养反而是积了大功德。
典生铜的师尊,灵封真人,就是这样被师祖捡来了净砚台。
所以,屠户母亲对女婴的态度,一定有问题,并不是屠户所说这样,浮于表面的问题。
屠户之前虽然放低姿态、故作弱势,但心中不相信他们二人不会见死不救,掩藏不住骨子里的有恃无恐。现下表现得十分害怕,却又不说实情,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令他觉得比面前的两个修士更加威胁到他的生命。
典生铜冷笑起来,不说是吧,他可就是为了探求鬼灾的缘起而来,有必要的话,他会让阳世的人们,见识阴世的手段。
纪漆灰看向他,用商量的口吻道:“道友,此人似乎并不相信我们的能力,鄙人恰巧祭炼过一二样刑具,不如请这位屠户替我试用一番?”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但典生铜摇了摇头,道:“道友,我有一法,可以让他口吐真言!”
“此法名为,”典生铜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森冷阴郁的表情,一字一顿道:“搜、魂!”
在修真界,搜魂术可以说是臭名远播,但又十分万金油了。
被搜魂者,轻则神志混沌,往后余生都伴随着记忆错乱、智力下降的毛病,重则神智经脉尽废,甚至当场毙命。但是直接从别人的脑子里看记忆,这么省时省力高效的方式,道德感不高之辈很难拒绝。
典生铜前世未曾学过此术,死过一次后,他觉得所谓正道的道义准则,听听就好,没必要死板地遵循。
纪漆灰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典生铜从中读出来惊讶、思量和一点点警惕,似乎传达着“还说你不是鬼修?”的意味。
但他道:“可。”
典生铜于是并起右手两指,搭上屠户的太阳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改良”过的鬼道搜魂术,加点料、添把火,挖的记忆更加干净彻底,当然,屠户的脑子也更加彻底。
典生铜青色鬼焰一般的灵气一入体,屠户面部如同犯了羊癫疯,上下左右的肌肉都打起架来。一个彪形大汉,涕泪横流,透明的液体糊在肆意抽搐的脸上,一边疯狂地大喊大叫,惊起山中无数鸟雀,单看这副场景,骇人无比。
终于,袖手旁观者忍不住了。
距屠户三米多的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女声:“仙君…他不愿说,我愿意说的!求仙君垂怜,放八里村人一条生路,我们确实是,迫不得已!”
那女子站起来,四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典生铜并不意外,他们动静不小,这些村民早早就聚了过来,只是畏惧仙人的法力,不敢出面。都躲藏在掩蔽的草木丛生之处。这位女子敢于第一个站出来,是认为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邪修,害怕他们从屠夫脑子里得不到想要的消息,直接折磨每一个村民吧,不得不说,非常有勇气。
女子穿着朴素的麻布衣物,上面带有补丁,看得出来生活并不宽裕。她全身在细微地发着抖,但是强作镇定道:“姓胡的屠户只是听从他老爹的话,一直遵循着村里的规矩。我早逝的丈夫是八里村有名的秀才夫子,他收集解读了这里祠堂、庙宇的书籍文字,原原本本的渊源经过,他都告知我了。”
典生铜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吐出一口浊气,把屠户随手丢在一旁。道:“说。”
女子清晰可见地战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