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花神节定在二月十五,不论男女老少都要簪花打扮得花红柳绿。
郇常陵摇着折扇,人懒散倚在榻上,“明佪,你说我穿哪件衣裳配阿晏送的花才合适呢?”
明佪一顿,他日日一身玄色服饰,的确无心琢磨这些身外华物,讪讪开口道:“殿下您喜欢什么就穿什么,属下不大懂服饰之道。”
知道他给不了自己建议,自己暗暗琢磨;阿晏送的是云州特有的紫丁香,花朵小而典雅,顿时想到元朔佳日,陛下命天盛阁司衣局特意按他的身形样貌赶制的,“就穿那件黛色的织金暗纹团领袍吧。”
侍女从方木衣箱中取出搁在最底下的圆领袍,伺候主子梳洗打扮。
宫里的宝物实在难得,他知道自己行事危险,担心糟践了这么好的袍子;如今,多亏价值百两的通草簪花,更何况此物送礼乃心尖子上的人。
侍女仔细贴心为殿下梳洗,一番打扮下来衬得人身上华贵气度愈发不凡。
用过早膳,郇常陵大摇大摆进宫面见皇兄;今日是花神节,景和帝难得休息半日,正欲前往御花园散心,见弟弟来了便吩咐她伴驾共赏。
“臣妾拜见皇上!”
后宫的女人久居深宫,人比花娇,妃嫔们早早齐聚御花园游春扑蝶。
德公公端着锦盒,行至宓微月跟前,“奴才参见宓昭仪吉祥,陛下特备下厚礼,望娘娘过目。”婢女收下礼物,当众轻揭锦盒,硕大的明珠光彩夺目。
众妃嫔投来艳羡的目光,纷纷调侃道:“陛下可真是偏心呐,送咱们得就是存在库房中多年的物件儿,送妹妹的则是这么华贵的首饰。”
明珠难得,心意更难得。
宓微月玉指轻抬,触摸明珠温润的质感,皇帝愿意赐下明珠制的璎珞,可见对她的重视及爱护,“微月叩谢陛下圣恩。”
景和帝扶起宠妃,牵她至自己身边,“你喜欢就好。”
自从他们的小公主因先天不足夭折后,宓微月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已有月余未服侍圣驾,宫中大大小小的宴会也抱恙不肯参加;久而久之,皇帝也注意道爱妃的心事,稍稍施舍心意将人哄好,如今才愿出殿见人。
翊王发冠上的紫丁香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闪闪发亮,有眼尖的妃子开口询问,“不知殿下这发冠上簪的是什么品种花呀,真是小巧玲珑。”
众妃嫔齐齐看过来,
“回诸位娘娘,这是紫丁香。”郇常陵点头道。
淑妃孙紫荷尤其喜爱鲜花,对它们颇有了解,“紫丁香,瞧着不像是上京盛产的花朵儿。”
景和帝自然注意到弟弟冠上的花朵,“常陵也不像是爱收藏这些物件的男子,可是心仪姑娘送的?”此话一出,园中的娘娘们个个掩唇浅笑,连着婢女们也跟着主子们乐呵。
孙淑妃吩咐自己宫里的贴身婢女去取簪花,“不知殿下可愿意将这小物件取下,让妾身好好观赏一番呢?”
“不劳烦娘娘的婢女,微臣吩咐自家侍卫取下给您。”郇常陵微微低头,明佪奉主子之命小心翼翼取下簪花递到孙淑妃的婢女手中。
妃嫔们双双凑近,细细观赏这物件,最后发现此花不是真花,竟是通草花。她们感叹制作这紫丁香的女娘真是个妙人,手艺如此精巧。
观赏过后,也不便久占,随即还给他。
孙淑妃的婢女上前将通草花递给明佪,他接过稳稳簪在殿下的发冠上,一簇紫色的小花为人添上几分生动。
景和帝与嫔妃们其乐融融的,郇常陵寻了个理由出宫去。
皇帝膝下子女不多,皇子公主们算起来还未及先帝的半分。皇子中最尊贵的便是先皇后梁氏诞下的长子李暨,而公主中则是贵妃贺氏所生的五公主李蔚彤。
“你的眼睛是瞎了吗,见到本公主也不知道行礼,难怪是掖庭罪人生的小贱人招人嫌。”五公主一如往常那般讥讽妹妹,真是见不惯这副死人模样。
李蔚嫣心里后悔,早知道今日就不该出殿闲逛的,“阿嫣见过五姐姐。”
“啪!”李蔚彤的侍婢抬手赏了她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称我为姐姐。”
这样的羞辱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早已麻木,不管自己如何称呼五公主,心情不佳的人都会赏她巴掌,“五公主教训的是,是我失仪了……既然公主在赏花,我就不叨扰您的兴致,先行告退了。”
“放肆,我让你走了吗?”侍婢团团围着他们主仆二人,李蔚彤步步紧逼,瘆人的笑意挂在嘴角,“父皇赏我的珠钗掉到池塘了,”突然掌心用力将她推进池塘,“劳烦妹妹帮姐姐找一找哈哈哈哈!”
“公主——”七公主的侍女扑在池塘岸边,哭得撕心裂肺。
春季冰雪渐融,池水打湿罗裙和发髻,不识水性的人只觉得寒冷刺骨,水渐渐漫过鼻尖,心中顿感无力。
七公主若是死了,谁又会为可怜的人做主呢?
李蔚嫣听到岸边侍女哭哭啼啼的呼唤,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振作起来,该死的人不是她。
“落水狗~”李蔚彤旁若无人地嘲笑水中的人,宫人们拥着主子,冷漠看着水中景象。
郇常陵正巧路过撞见,眼前的景象令人寒意顿生,“明佪快救人。”
侍卫丢下佩剑,“扑通”跳入水中将人捞起至岸边,岸上的郇常陵蹲下身子将水中昏迷的女子拖道怀里,随即单手解开自己的斗篷盖在她冰冷的身子上;李蔚嫣吐出喉间的污水,缓缓转醒过来,她的贴身侍女跌跌撞撞向他们跑来,郇常陵聪明松手,让侍女抱走七公主。
李蔚彤并未打算将自己欺负妹妹的事惹得人尽皆知,一时间见外人撞见神色慌乱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办。
郇常陵脑中梳理此事的经过,很快明白其中真假,“阿彤行事作风真是狠毒啊,自己的手足也敢如此作践、欺凌。”他语气坦然,眸子却死死盯着她;李蔚彤面色抽搐,自己又没想害死人,只是想逗逗这个爹不疼娘早逝的卑贱妹妹而已。
毕竟贵为公主,犯错自有皇帝责罚,他虽不便训斥公主,可对付几个宫人还是绰绰有余,“你们这些奴才是纸糊的吗,主子落水不喊人来救,反倒站在岸边漠不关心,看来都得拉去天盛阁好好惩治一番!”
此话一出,众宫人齐齐跪在地面——
“翊王恕罪啊!”
“公主救命啊!”
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己宫里的人求饶,她不能不救,“常陵皇叔,阿彤错了,我不该失手推妹妹落水,此事也不不关他们的错,皇叔饶了他们吧。”李蔚彤咬紧牙关,牵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走到落水狗的脚边,“对不住,我不该失手推你,望你原谅我。”
李蔚嫣杏眸含水,盯着她虚伪的脸庞,朱唇意欲说些什么,可知道是徒劳也就偏头不语。
待人离去,郇常陵才出言询问她,“今日之事,不是初次吧。”
七公主性子隐忍,身世又低贱,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如何存活下去,他对此人也些许清楚一二。
李蔚嫣嚎啕大哭,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见人只是一味地哭泣,他也不再多言,递上别在腰间的锦帕,“她再欺负你,你要懂得如何反击,在这世间旁人是靠不住的,唯有自己强大……若是你日后有事相求,大可来翊王府寻皇叔帮忙。”
她闷声点点头,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阿嫣多谢常陵皇叔。”
翊王府的小厮一早传信来殿下要来侯府用晚膳,霍晏守在门口大半日都不见车马停驾,等得昏昏欲睡时,郇常陵同明佪二人才悠悠驾马至府门,“哥哥们终于来啦!”
“阿晏,怎么站在门口等我?”郇常陵迅速下马,不知道人等了多久,他弯腰抱起她,“傍晚风大,不该出来的,就算真要来等哥哥也该披上见斗篷再出来啊。”
霍晏窝在他的颈处,“阿娘说你今日要来用晚膳,我想着午时都快过了,你还没来。”
他心底升起一丝歉意,哄着人道歉,“是哥哥的错,应该早些来的,让阿晏等久了。”
“梁宣哥哥政务繁忙没关系的。”懂事的模样让人心中不适。
郇常陵拍拍她的背,啼笑皆非道:“阿晏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话术,我不喜欢,以后不许说了。”
霍晏抬起头,眸中不解,自己明明是宽慰的话,为什么梁宣哥哥不喜欢?
刚踏进府门,费砚仲刚还在和霍娴打情骂俏,一抬眸就与仇人对上视线,二人双双愣住,异口同声出口,“你怎么在这儿?”
霍娴心思细腻,察觉二人气氛不对,上前介绍道:“阿宣,这是我的未婚夫费砚仲。”费砚仲轻靠在霍娴的肩头,神色张扬似御花园中尊贵的孔爵,目中无人、胆大妄为。
郇常陵咬牙切齿,看在亲人的面子上忍下愤意,抱着阿晏冷哼一声走了。
“二郎,你怎么得罪了阿宣?”两边都是自己在意的人,霍娴有意缓和二人的关系,
费砚仲不觉得那日的威胁有错,早就将此事抛诸脑后,搂着未婚妻委屈巴巴,“静奴,我没有得罪他,是他不喜欢我、看不惯我~”
镇北侯府的长女与鲁国公府世子的婚事人尽皆知,郇常陵得知此事后单枪匹马杀到世子府,生怕家人受欺负。他不涉朝政,不清楚郇常陵的身份,以为人来简单道喜的;他将人恭恭敬敬迎进府中,结果贵客胡言乱语,“费世子,还望你亲自向陛下取消您与静奴的婚约。”
费砚仲瞬间冷脸,偏生他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霍娴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此事我早已禀明圣上及家中父母,他们都未阻扰,就不劳您费心了。”
郇常陵紧皱眉心,吼道:“难道小世子要仗着静奴身份低微,压她一处吗?”
“我与霍娴两人情投意合,翊王你未免太过于操心旁人的家事了。”费砚仲要知道迎进来的是找茬的人,他早知道派小厮乱棍赶走的。
“静奴是本王的好友,我自然对她婚嫁之事上心!”
二人气愤的原因不是同一个,双双都误会彼此的心思。
堂中无休止地争吵。
“那本小爷告诉你,如今霍娴是我的娘子,她的大小事务无需殿下多此一举来过问!”
郇常陵将桌上的瓷盏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杯中的茶水浸湿红线毯,“费砚仲,你非要逼静奴吗?”
“我不会逼她,我说过是与她情投意合才许下婚约的!”眼前的人讲道理讲不通,再说了一个外人凭什么过问霍家的事?费砚仲气急败坏拔出随身的佩剑,朝他刺去,“郇常陵,你疯了吧!”
刀光剑影,明佪迅速出剑,他用劲上挑直冲过来的剑刃,剑刃偏转掉在地上。
有他在,谁也不能伤害殿下。
“郇常陵,你莫要闲来无事招惹我,也不准肖想我的娘子。要是让我发现你心里有任何不轨的心思伤了霍娴,我定会杀了你!”费砚仲口不择言,厉声呵斥登徒子。
二人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等人走后,郇常陵才后知后觉明白小世子的意思,“他、他是说对静奴有非分之想吗?”
这简直不合常理。
明佪也反应过来,缓缓点头认同主子的话。
“静奴是我的姐姐,费砚仲居然敢用这么龌龊的心思揣测我,我看他才是疯了!”郇常陵抬手指着费砚仲离去的背影,卸下的秉节持重的样子,口不择言道:“这个疯子,下次让我逮到了,我绝对要狠狠教训他,将他的脑袋砍开看看藏着什么恶毒心思!”
“殿下,出手吧。”费砚仲满眼挑衅,抬手作请,郇常陵也不再客套。
翊王拳风袭人,世子出掌果断,两人招式不相上下,围观的人眼花缭乱。
几个回合下来,费砚仲倍感吃力,心想先帝的二十二子不是传言是个病秧子吗?怎么这拳拳直打要害,他做出休战的手势,“你这是什么拳?”
郇常陵看出他快招架不住,笑道:“云拳。”
“什么?”费砚仲都未曾听过这套拳术,难不成是自创的?来不及等他细细思索,拳头就狠狠朝自己眉心袭来。
少年傲气,皆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费砚仲反手抓住郇常陵的肩头,借力翻身跃起,一掌打在人的腹部。到底自小跟着师父在军营中长大,经验自然比久居温柔乡的贵胄丰富;轻易就识破把戏,郇常陵撤肩,抓住他的手臂将人摔在地上。
郇常陵见人倒地,徐徐掸去袍角的飞尘,轻言道:“承让,小世子。”
费砚仲四仰八叉赖在地上,不论是宛州还是上京都难逢敌手,怎么才与人肉搏不倒半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