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一十三年秋,羌末首领赤骨尉抢占付国和亲的公主,景和帝李复倓察觉挑衅之意,即刻派兵攻打羌末。
隔年立夏,霍遒携镇北军大破羌末士兵,收复羌末三大部落——东都、休勒、乌车。
大捷的战报很快就传回姜州,景和帝圣心大悦,故大赦天下。
“咱们打了胜仗,你么说陛下会不会诏我们回京呢?”
霍昱靠在土坡上,听着士兵们闲谈,撕着饼往嘴里塞,矮个子士兵挪动屁股凑到他跟前,悄声问道:“昱少爷,陛下会诏咱们回去吗?”
他歪头瞧人一眼,笑笑摇头。
“昱少爷也不知道啊。”矮个子士兵一句话,让原本热闹的气氛沉寂下来,霍昱知晓自己的态度不妥,出言宽慰大家,“当今圣上慈爱,定会嘉奖咱们的;上京离云州路途遥远,圣旨传来也需时间,大家别担心。”
此话一出,大伙儿又沸腾起来。
“是啊,云州这么遥远。”
“陛下是明君,怎么会亏待咱们!”
“俺们就吃好睡好,慢慢等信。”
众说纷纭,渐渐淡忘不合宜的话。
忽然,马蹄声轰隆,一身着墨色圆领袍,头戴竹金冠的男子御马从远处而来,急速奔腾的骏马掠起一层尘土。
“吁~”
梁宣勒马停在人群中央,利索跳下马,欠身朝大伙儿道:“叨扰诸位休息了,我得把阿昱带走,晚些时候再来找大伙儿玩啊。”
众将士摆手表明无妨,“宣公子这样客气干甚,定是将军找你们呢,赶紧回府去吧。”得到首肯,梁宣才快步上前,“阿昱,师父叫我寻你回府。”
霍昱听罢起身与众人告辞,纵身跃上自己的马,“阿爹可有说是何事吗?”他心中有疑,随即问出声。
梁宣摇摇头,只道:“师父说是上京来的密函,要同我们商量。”
“密函?”霍昱垂眸思索。
梁宣眼神扫视一圈四周,轻声应他”“是司空伯伯加急的密函。”听到这里,霍昱扬起马鞭,“驾!”
“这么急?”梁宣愣神一刹,随即笑着跟上。
两人前后进府,事关重大,霍遒带他们去了书房。
“阿爹,这么急着找我们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霍昱关紧房门,转身询问道。
霍遒将已经拆开的密函递到二人手中,“上京乱了,看来咱们要回京了。”
“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京中的探子居然未传信来!”梁宣道出自己的想法,心中稍许气愤。
“梁相的行踪可是旁人能打探的,陛下的圣旨下月就会抵达云州,回京之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了……”霍遒将掌心搭在双膝上,“此番回京,再想回来怕是难如登天,上京不比云州,你们行事须谨慎,万不可让旁人抓住把柄。”他缓步走到梁宣面前,“阿宣,你可愿替师父留在云州,守好这镇北军?”
“阿爹,为何要独留阿宣在云州?”霍昱不希望梁宣留下。
霍遒知道二人关系匪浅,解释道:“云州是镇北军的心腹之地,为父不敢交于旁人。”
梁宣不假思索,接下这重担,“师父放心,徒儿一定护好云州!”
“好孩子,长大了。”霍遒用力拍拍梁宣的肩头,他抬头扫视着偌大的将军府,新帝登基已然十二年,他为了李家江山打了半生仗,如今仍然要回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上京,“父亲、母亲,儿要回上京了。”他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喃喃自语。
圣旨隔日卯时就传到镇北府——“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镇北军大破边境蛮族,陛下龙颜大悦,念及背井离乡十余年,特诏霍氏一族回京受封,钦此。”
霍遒双眼紧闭,大手接稳圣旨。
“臣子霍遒携霍氏子孙叩谢皇恩,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的公公猫腰凑上前,“霍将军,快快请起,奴才不宜久留先行回京,望将军快速整顿行装,莫要耽搁受封的吉时啊!”
霍遒点头示意明白,“多谢曹公公,还望公公向圣上问安,告知圣上臣即刻启程。”
傍晚时分,霍晏从北营回到府中,瞧见众家丁在收整行李,好不热闹,“这是怎么了,我们要去哪里吗?”
老管家爽朗笑了两声,“晏小姐还不知道吧,咱们马上要回京了……”她来不及听完,气呼呼跑进后院,朝爹娘嚷嚷道:“我不要去上京!”
曹湘明白这孩子在耍起小脾气,散去下人,轻声招呼她过去,“阿晏,到阿娘这儿来。”小姑娘不情愿挪着步子,扑在母亲的怀里,“阿晏,上京可多好玩的好吃的了,你会喜欢那里的,我们去。”
她将小脸埋在母亲膝上,闷声道出不满,“阿娘,上京离云州这么远,我在上京都没朋友,我不喜欢,我不要去~”
“阿晏,上京可繁华了,话本里常说的仙界就是上京,你不想去看看吗?”曹湘抚着孩子的发髻,耐着性子哄她。
霍晏心中觉得有趣,言语稍稍有松动,“那、那我们还会回来吗?”
回与不回,皆在帝王一念之间,岂是一介臣子能定论的。
霍遒看出夫人神色中的窘迫,从她怀中抱走女儿,“阿晏,阿爹知道你舍不得云州,阿爹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人都会回来的。”
“将军,府中诸事都已安置妥当,可以启程了。”老管家跑来禀告,霍遒抬起大手抹尽女儿脸颊的泪珠,抱稳女儿,“好,咱们启程回京吧。”
霍晏从小爱亲近梁宣,她抱紧他的大腿,撒娇道:“梁宣哥哥,你乘哪驾马车呀,我要同你一块儿!”
梁宣笑罢蹲下身子,捏捏她肉嘟嘟的脸颊,“阿晏,梁宣哥哥要骑大马,不坐马车。”
“那我也要骑大马!”霍晏离豆蔻之年,还差半岁,平常骑马只能由专人牵着缰绳四处走走,这个想法定是不允的,可梁宣不想让她不悦。
霍昱注意到二人,大步上前抱起妹妹,“阿晏,你太小了,不可以骑大马。”
“唔~”霍昱眼眶一红,在哥哥怀里胡乱挣扎。
霍娴从荷包中取出块蜜煎,塞到妹妹嘴中,“阿晏吃桃煎,吃了就不伤心了。”她带霍晏离开,邀请道:“阿晏,你和娴姊姊乘一驾马车吧,娴姊姊有好吃的蜜煎哟~”尝到甜食的小姑娘一瞬止住眼泪,欢欢喜喜答应她,“好呀,娴姊姊香香的,我最喜欢娴姊姊了。”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梁宣无奈笑道。
霍昱嘴角也勾出一丝笑容,“我和静奴会瞒住她的,你放心。”
“多谢,一路珍重。”梁宣点点头,“阿昱,我永远在云州等你们回来。”
霍昱长臂搂紧梁宣,他明白,此次一别,二人再难相见,“珍重。”
十年的情谊,怎能舍得。
霍晏记得六岁那年,军队途径石州,他拿钱去街边小贩手中买烧饼,还没吃就被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抢走。
追了整整两条街,才抓到小乞丐,可见到小乞丐狼吞虎咽吃烧饼的样子,霍昱反倒将腰带中别的铜钱都给了他。
霍昱扯下腰间的水袋递给小乞丐,“你慢点吃。”小乞丐警惕盯着他。
“我没下毒,杀人要蹲大牢。”小乞丐才怯生生接住水袋。
他今日遇见了世上第一大好人,第一次抢东西没遭人毒打。
等小乞丐吃饱,霍昱才转身离开,却被人扯住裤腿,他偏头道:“我没钱了,再抓着我,我会揍你。”小乞丐被吓到松手。
走出几米,霍昱再次回到那里,“你要跟着我吗?”
小乞丐眼睛亮亮的,呆呆点头。
“从今往后,你就叫梁宣,是霍将军府的少爷。”
梁宣驾马一路护送他们出城,他站在城墙上目送车队离开,尘土飞扬模糊离去的轮廓,眼角滚烫的泪大颗涌出,“师父、师娘、阿昱、静奴、阿晏,我真的舍不得你们。”
他站在城墙上,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往后,又是孑然一身。
梁宣心情不爽,晚膳没仔细吃,躺在榻上,肚子饿的咕咕叫,“吱呀~”房门让人从外推开,习武之人耳朵灵敏,迅速警惕坐起身。
“什么人?胆敢夜闯将军府!”他抽出腰间佩剑,抵住刺客的颈处,锋利的剑刃轻易划破黑色的衣襟。
梁宣正欲刺客过过招,探探此人的虚实,偏偏刺客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饱经沧桑的脸庞,是霍遒。
“师、师父?”梁宣愣在原地,手腕发软,佩剑滑落,他刚刚怎么没认出来,真是大逆不道。
霍遒脚尖一抬,稳稳接住剑。
“师父,您怎么回来了?”
梁宣心底暗暗想——是带我一块儿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