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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黄狮舞案贬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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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九年夏,长安城飘着细密的雨。王维携崔思蕤的素手,穿过朱雀大街的槐荫。他青衫被细雨洇出深色云纹,腰间银鱼袋垂着雨珠,叮咚敲在青骢马的鬃毛上。

"摩诘且看,这太常寺的匾额 据说还是武后时的旧物。"崔思蕤仰起芙蓉面,指尖掠过朱红门柱上斑驳的螭龙纹。她今日未施脂粉,鬓间只簪了支青玉步摇,倒比平日更添清丽。

王维颔首,望着门内探出的半枝垂丝海棠。他被唐玄宗亲点了太乐承的官职。太乐丞的职务虽只是从八品下,崔九对这个职务很是不满,还想去御前帮王维说情,被王维拦下了。

平心而论,王维对这个职务还是满意的,太乐承掌礼乐教化之事,远离权利纷争,还能从事他喜爱的音律,却正合他心性。前日圣上命梨园新制《霓裳羽衣曲》,此刻尚在脑中萦绕,他信手在虚空中划出几节琵琶音。

"夫君?"崔思蕤轻声唤道。她知他心中已有丘壑,便不再言语,只将绣着并蒂莲的绢帕递了过去。帕角缀着的青玉坠子晃了晃,恰似那年上元夜她猜灯谜时簪的碧玉簪。

金榜题名,分到了自己喜欢的职务,又有深爱之人陪伴在册,王维对此时的生活很是满意,他希望日子会一直这般持续下去。

这日,秋日天高江水蓝,曲江畔灞柳如烟。岐王李范的宴席上,十二面赤金大鼓忽然震天响起。王维搁下青玉酒盏,见数十名胡人舞姬旋着红纱裙跃入场中,狮头金甲映着日头,竟泛着明黄光芒。

"这是……"他霍然起身,袖中玦佩撞在案角。

"摩诘,还愣着做什么?"太常卿刘贶的声音从内堂传来,"岐王殿下要看新排的黄狮子舞。"

王维拢了拢衣袖,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

十二面青铜编钟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十名舞伎身着金线绣纹的胡服,额间贴着翠羽。为首的舞者擎着鎏金狮头,随着鼓点腾挪跳跃,狮口大张处竟吐出缕缕紫烟。王维瞳孔微缩——那狮头分明是按五爪蟠龙的规制打造,这种规格只能皇帝在场是,方可表演。

"好!"岐王击掌大笑,杯中酒液泼溅在织金坐垫上,"刘太常果然深谙陛下喜好,这狮舞定能在皇兄的千秋宴上大发异彩......"

年近不惑的太常卿刘贶醉眼微醺,捋着长髯笑道:"王爷新得的龟兹舞姬甚是美艳,不过,这黄狮子威武雄壮,两者同舞,一柔一刚,着实别有一番意味……"

王维望着场中翻飞的明黄狮头,喉间发紧。他悄悄擦了擦额头沁出来的冷汗,冷眼看周周围众人的狂欢。他记得《唐六典》明载:黄狮子者,天子御前专用,诸王不得僭越。指尖掐进掌心,却见刘贶已抚掌大笑,满座觥筹交错,竟无人觉出不妥。

又或者,纵然有人觉的不妥,也不好扫了岐王的兴致,从而和他一般,假装不知道。

暮色染红芙蓉园时,王维独自立在紫云楼前。手中玦佩浸着冷汗,那抹明黄在眼前挥之不去。身后传来刘贶带醉的声音:"太乐承何必较真?不过是一时歌舞助兴罢了。贤弟啊,你年岁尚轻,有些事不必太过较真,睁只眼闭只眼就可以!要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岐王乃陛下亲弟,你我都得罪不起!更何况,听闻岐王很是器重贤弟,你便更不该去扫王爷的兴……"

王维无奈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次日朝会,紫宸殿的蟠龙柱下凝着夜露。王维垂眸盯着朝靴上的云雷纹,忽听得李隆基将茶盏重重一放。

"朕听说,昨日上演了狮子舞?"年轻帝王的声音似是裹着蜜,却又像是淬着冰。

刘贶出列时,官袍下摆的双腿还在打着摆子:"回陛下,是岐王宴饮……"

"哦,只是宴饮?宴饮便可目无纲纪?那么,谋逆是不是,也可以不予理会呢?"李隆基突然抓起案上玉镇纸,重重地砸在地上,碧色青鸾掠过地面发出幽幽寒光,"太常卿失察,降为詹事府司直!太乐丞……"他目光扫过王维,"贬为济州司仓参军,即日赴任!"

王维伏地叩首,耳畔传来崔思蕤昨夜梦中呓语:"官场如樊笼,不如归去。"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此刻竟似长安城最后的温柔缱绻。

秋雨绵绵的夜里,王维在灯下整理行礼。突然门环轻响,玉真公主的密使裹着玄色斗篷,闪身而入。那人解下包袱,露出半截金丝楠木匣,里头躺着支九凤衔珠步摇。

"公主说,只要王参军点头,不但不必颠簸至济州那种地方,反而可以步步高升......"密使的嗓音像浸了蜜的鸩毒。王维望着匣中金簪,忽然想起去年上元夜,崔思蕤在灞桥边放走的那盏莲花灯。当时她许的愿是:"愿得一心人,一世不相离。"

他将木匣推回去时,听见内室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崔思蕤立在屏风后,手中还攥着给他补了一半的官袍。月光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次日清晨,王维在院中石桌上发现封和离书。纸角染着淡淡药香,字迹却力透纸背:"妾本蒲柳之质,本不配得遇阿兄......"他疾步追到渡口,见崔思蕤素衣立在船头,发间只别着那日他折的野花。

"思思!"王维的喊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鸬鹚。崔思蕤回头时,他看清她眼底的水光,比河面的晨雾更朦胧。

船公的竹篙已经点破水面。王维突然纵身跃入浅滩,冰凉的河水瞬间没到腰间。崔思蕤惊呼着俯身拉他,却被他攥住手腕:"月前同游终南山,你说要与我同看'明月松间照'......"

渡船在漩涡中打了个转。崔思蕤的泪珠跌进河水,激起小小的涟漪。她终于破涕为笑,将和离书撕成碎片撒向空中。纷纷扬扬的纸屑里,王维仿佛看见,半年前二十岁的自己正在终南山巅挥毫泼墨,而那个红衣少女提着裙裾,踏碎满溪落花踏舞而歌……

他心尖突然一颤,或许,他想要的,始终在山水之间,而非金碧辉煌的大殿!

出发前往济州这一天,长安郊外,灞桥驿亭,崔涤和王缙来与王维送行。

王缙安慰兄长不必介怀,他会好好复习,准备来年的春闱;亦会照顾好母亲,让兄长不必挂心。

崔涤看到送别的气氛哀伤低沉,上去给了王维一拳:“好兄弟,我崔家终究是没有看错你,连玉真公主的心意,你小子都敢婉拒……不对,你不是‘婉拒’你是‘明拒’,连我都佩服的紧呢!不过,说个男人间的心里话,我们对你,更多的是羡慕。你都不知道京城的贵公子们,对你是多么的羡慕嫉妒,呃,最主要的是——恨!”

王维被崔九说得哭笑不得,狠狠地还了他一拳。

崔九道:“摩诘,放心吧!夏卿表弟,我自会照料。看来我日后,还得加紧在陛下面前溜须拍马,也好早日,将你从济州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调回京城来。”

“别,别,可别!”,王维打断他,“京城纷争不断,尔虞我诈,一个不小心就成了‘背锅侠’,我和思思还是待在济州,游山玩水,写诗作画吧。”

“王摩诘,你这个大才子,临走之际,不得赋诗一首,让我回去换钱?”崔涤一边将准备好的包裹递给崔思蕤,并挤了一下眼睛,拍拍妹妹的香肩。

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执政方持法,明君照此心。

闾阎河润上,井邑海云深。纵有归来日,各愁年鬓侵。

“呶,这首《初出济州别城中故人》拿去换酒吧!让他们知道我此时抑郁悲愤之情!哈哈,夏卿,阿九,别了,保重!”王缙和崔涤看着马车走远,才轻叹一声,默默回城。

路上游山玩水,俩个月走终于到达济州城,这座中原小城郭,浸在暮春的薄雾里,青石板上苔痕斑驳。阿舍牵着马车缰绳,阿得背着行李,王维扶着崔思蕤下车,崔思蕤正立在驿馆门前,茜素红裙裾沾着晨露。她怀中抱着的绿绮琴,还是成亲时他亲手所赠。

"这里倒比长安清净。"崔思蕤将琴囊解下,指尖抚过琴身焦尾纹。驿馆老槐开得正盛,雪白花瓣落满石阶。

夜里,王维在灯下整理乐谱。忽听得院中琴声泠泠,却是《幽兰操》的调子。推窗望去,崔思蕤坐在回廊上,月光漫过她垂落的青丝,琴音裹着槐花香漫过心尖。

"思思。"他轻声唤道,“天南海北,有你在侧,无憾矣!”

“我们在此远离纷争,是很好。只是担忧婆母和阿姐,不知道她们身体可好?”

“这里毕竟简陋,等安顿好了,可以将她们接来。”

次年清明,王维在州廨整理完粮簿,见案头插着支野桃花。崔思蕤倚在门边,鬓边簪的正是这灼灼艳色:"今日休沐,去东郊看流觞如何?"

汶水畔修禊的人极多,士子将酒杯置于曲水流觞。崔思蕤忽然拽住王维衣袖:"看!"但见一杯青玉酒盏停在石间,内中飘着片桃花瓣。

王维拾起酒杯,忽见水中倒影里,妻子笑靥如初嫁时。他仰头饮尽残酒,辛辣入喉竟化作甘甜。远处山峦叠翠,恰似蒲州的烟岚。

暮色四合时,两人共骑青骡归城。崔思蕤忽然哼起那年上巳节的曲调,不是《霓裳羽衣》,却是王维幼时在蒲州听过的祓禊歌谣。她发间簪的野桃花,随骡铃节奏轻轻颤动。

他伸手为她拢了拢鬓发,动作轻柔如拂去琴弦上的尘埃。远处山道上,第一片红豆正悄然转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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