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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未入宫门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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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雨丝裹挟着蔷薇的香气,顺着崔府九曲回廊的檐角,滴滴落下。崔思蕤静静地坐下廊下,水红色裙裾被调皮的雨珠打湿,细密的雨珠在她鸦青鬓角结成晶亮的网。她垂首望着廊前那丛正开得鲜艳的朱砂蔷薇,精神有些恍惚。

突然间一把油纸伞挡在了她和雨帘之间。王维温和的声音只头顶传来:“他们几个寻你半天不见人影,原是躲到这般雅致的所在赏雨呢,你倒是会寻得清净!”

崔思蕤空洞的眼神兀自盯着雨中飘摇的赤红蔷薇花,淡淡开口:“摩诘阿兄,你觉得皇宫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呢?不知道姨娘最喜欢的赤色蔷薇花,在那种地方是不是也可以开的明媚鲜艳?”王维闻言大惊,手中的米色油纸伞落到了地上,溅上了斑斑泥点。

自崔湜宠妾武姨娘死后,正妻卢舒窈的笑容似乎多了一些。她比崔湜年轻十来岁,在她十里红妆嫁入崔家之前,崔湜已经有两个妾室三个庶出子女了,如今,卢舒窈入府八年,膝下只有一个六岁的嫡女,如今,除了眼中钉,她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个月前她又有了身子。

当家主母有了身孕,是阖府上下的大喜事,崔思蕤的针线活在姐妹之中算是最好的,于是由崔嘉屹出上等丝绸布料,金线和金玉珠子,由崔思蕤亲手赶工五十天,绣了精美绝伦的百子被,姐妹二人给卢舒窈送了过去,卢氏亲手接了被子,爱不释手,拉着崔思蕤的手连连夸赞,晌午留下用餐,屏退下人,压低声音对姐妹俩说了一番悄悄话。

原是,卢氏去送茶点,无意中听到崔湜与心腹谋士的密谈。

"东宫那位,终究是圣人的嫡孙,交情弄僵终是不大好,需要送一个会说话的去缓和一下关系,可送去的棋子需得颜色倾城,更要聪颖机灵......"崔湜的声音突然压低,惊得蔷薇架上栖着的金丝雀扑棱棱飞起。卢氏贴着缠枝莲纹的窗棂,看见谋士用鼠须笔在洒金宣上写下"鸩羽"二字,墨迹未干便被烛火吞噬,灰烬落在青铜朱雀灯台里,泛起诡异的青烟。

崔思蕤将大嫂卢舒窈的话转述给王维,并问道:“阿兄,我不大明白‘鸩羽’是何意,是要将送去的美人鸩杀吗?可那样一来,又何必送过去呢?”

王维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静下来思索片刻:“这个词出自《晋书.后妃传论》本意是有毒的鸩鸟的羽毛,既可以指毒酒和死亡,还可以指仕途顺遂,事业吉祥。但无论他们什么意思,但要往东宫送美人是肯定的。”

“那日母亲在大寿时,明明白白地讲了,崔家子第不必和皇族结亲,大哥这是……”

想到崔湜和崔老夫人的关系,王维摇头轻叹:“大表兄钟爱太平公主,恨家族不让他尚主,拆散了他的姻缘。你可知他为何偏爱武姨娘?而出身范阳卢氏的大嫂嫂为何忍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处置武氏?一则她是大表兄上司武三思的庶妹,二来,据说武氏有六七分酷似公主,甚得表兄心意。”

“大阿兄是坚定的公主党,却要往东宫送人?可那东宫太子人中龙凤,岂能不知他的用意?这个棋子终究是颗死棋罢了。大嫂告诉我这个消息,一来答谢我除掉了武姨娘,随了她的心意,二来,是让我最好自保的准备,最好再帮她除掉另一个心间刺儿……”

见王维低头不语,崔思蕤低头轻叹:“阿兄,是否觉的我自私狠辣呢?有时候我自己也厌恶自己,人啊,真是矛盾,活着活着,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自己最恶心厌恶的模样,却要依旧咬着牙,走下去。”

梨花带雨,满脸哀伤落入王维眼眸,他眸色中闪过一丝心疼,突然笑了 :“阿兄的思思永远是这时间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

“才不是呢。最美丽最善良的女郎是阿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也是高贵的嫡女该多好,可以阳光善良,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必为了生存,去违心地做事了。我姨娘生前时常告诉我,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以后的孩子就不是庶出了,不必卑微地活着!”

次日,崔思蕤来族学上课的时候,夫子刚讲完半个时辰的课,严厉地训斥她迟到。崔嘉屹见妹妹脸色不好,忙过去拉住她冰凉的手,帮她解围:“十一脸色这般苍白,定是身体抱恙,可请大夫看过了?”

崔羲和不敢得罪崔嘉屹,本就不喜欢崔思蕤,又隐约听下人说她姨娘的死跟崔思蕤有关,于是更加愤恨,好不容易抓住了错处,便得意地在旁煽风点火:“夫子再三告诫我们不能迟到,崔十一却明知故犯,夫子定要狠狠罚她才是。”

夫子瞪了他们一眼:“一个无故迟到,一个不敬长辈,以下犯上!两个都罚,去廊下罚站半个时辰,课后抄《女戒》三遍。”

崔思蕤这才躬身行礼:“谢谢夫子指教!今日去了长兄书房,长兄跟太子殿下定好了,命我十日后入东宫,以后不能聆听夫子教诲,崔十一娘拜谢夫子多年来的教诲和关爱。”说完,不理会大家吃惊的表情,径自去廊下罚站。崔嘉屹瞥见妹妹眼角的点点泪光,便说我陪着十一妹妹,一起跟了出去。

回廊尽头传来环佩叮当,崔羲和嫣红的裙裾扫过她浸湿的裙角,金丝雀羽织就的披风在雨幕中泛着冷光,每片羽毛尖都缀着米粒大的金铃,随步摇晃出细碎的杀机。

"听说你想用这双绣春江月的巧手,去攀东宫的玉阶?"崔羲和捏起崔思蕤尖尖的下巴,鎏金护甲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压出月牙痕。崔思蕤望着崔羲和鬓间颤巍巍的九鸾衔珠金步摇,鸾鸟口中的东珠映着天光流转,忽然想起前朝那位被赐白绫的歌姬——据说她最擅长的,便是春江花月夜的琵琶曲,死时十指尽断,血染霓裳。

出乎意外,向来胆小怕事的崔思蕤这次却没有做低伏小,伸手狠狠握住崔羲和的手腕,扬起尖尖的下巴,挑起嘴角,对着崔羲和挑衅的冷笑。

雨势渐急,打湿了崔羲和精心描画的远山眉,螺子黛晕染成青黑的泪痕。“殿下龙章凤姿,岂是你这个低贱的庶女可以妄想高攀?”

崔思蕤突然轻笑出声,声音像浸了冰的银箸敲击玉盏:"没错,我是庶女,可是,和儿,你也不是高贵的嫡女呀!同是庶女,我是你姑姑,是你长辈,有你这样跟长辈讲话的么?崔家的家训和规矩,你学到哪里去了?就你这幅刻薄模样也想入宫为妃?”

崔羲和气得大口喘着粗气,毫无高门闺女的仪态。

“和儿,你可知,去东宫为妃,你父亲为何放弃你这个他亲生女儿,而选择我这个庶妹?"她指尖划过崔羲和腰间缀满南海珍珠的蹀躞带,珍珠在阴雨天泛着死鱼眼般的灰白,"因为,呵呵,他知道既蠢又丑,不堪大用,扶不上墙的的烂泥,即便去了九霄云端,也终究是一颗没用的死棋罢了......就像你那低贱的武姨娘,她和那坏道士枕下的风流韵事,可比你衣衫上得珍珠还圆润闪亮呢。"

鎏金护甲裹挟着风声迎面挥来,崔思蕤脸上一热,顺势后仰,后背重重撞在回廊后墙的蔷薇花架上。尖锐的木刺划过单薄的美背,温热的血珠散在崔思蕤月白色的纱裙上,如同绽放的蔷薇花,她一边惨叫着,一边重重向下摔去。

崔思蕤听见自己脚踝传来清脆的骨响,却笑得愈发畅快,纷扬的朱砂蔷薇落满肩头,覆盖在她身上,美的像是花中仙子。

十日后,崔府朱门洞开。崔羲和戴着赤金点翠掩鬓,得意洋洋地乘着八宝香车往东宫去时,车辕上挂着的金铜铃惊飞满树麻雀。崔思蕤正倚在绣楼窗前煎药,小银吊子里翻滚着苍术、白芷并三钱孔雀胆。铜炉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中那道狰狞的伤疤,她将捣碎的夹竹桃汁液滴进药碗,看着墨色药汤泛起诡异的涟漪,恍惚听见远处传来《兰陵王入阵曲》的琵琶声。

“十一,你对自己也太狠了。脚踝扭伤,一个月出不了门便也罢了,你看你脸上的伤,太可怕了。崔羲和被大哥和那贱人惯坏了,竟敢掌掴姑母,弄得妹妹你都破相了。”崔嘉屹心疼地说。

王维也是满眼痛惜:“可疼的厉害?你为何不让请太医呢?”

崔思蕤很是感动,一手握住嫡姐,一手握表兄,狡黠地眨眼笑道:“万万不能叫太医,他一来,发觉我用夹竹桃汁水涂抹伤口,让伤口中毒发炎,我这不是就白受罪了么?阿姊,阿兄,不必忧心,再有半个月我就痊愈了。”

王维抚了抚她散落的长发,笑道:“你掌握一个度,也不能好的太快,免得引人怀疑。”

崔嘉屹无语地瞅着他俩,边摇头,边轻笑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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