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秦川开车,还有大概一半的路程。
一旦秦川刚开口要说什么,霍书江不是捂着自己的耳朵默念王八念经不听不听,就是上手要掩住秦川的嘴,嘘嘘嘘地求他别出声。
“别嘘了,嘘得我尿急,我不说话还不行吗?”秦川躲开他的手,怕他弄坏自己的妆容。
今天有精心打扮过,妆感日常自然,但也费了很大的功夫,身上穿的羊毛连衣裙,搭配一个贝雷帽。
其实心里没底,他不知道霍书江的妈妈对他的女装会有什么看法,想问问霍书江,扭头一看,这家伙已经昏睡过去了。
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历了三年前的那一遭,他俨然练就了刀枪不入的功夫。
前面是个公交站,已经翻新过了,记得读小学初中的时候,他们每天都在这里等公交,上学从这里去,放学也从这里回来,从不够刷卡机高的小屁孩,长到够得着公交门框的大高个,也就短短几年时间。
霍书江睡了一个小时,一睁眼看见秦川的侧脸,颇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然后想起来他们正在回家路上,忍不住咧着嘴乐了一会,笑容却突然凝固在脸上。
“怎么了?”秦川察觉到他的异样。
“后面有一辆奥迪,我开车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们了。”霍书江有点紧张,“会不会是龙三?”
秦川一怔,又摇摇头否定,“也可能不是同一辆奥迪,你睡糊涂看错了吧。”
“先不要直走,绕个弯看他还跟不跟。”
见他态度坚决,秦川也没说什么,绕道多转了一圈,那辆奥迪在他们掉头的时候就直走了,显然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霍书江这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膛庆幸,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过一会又说:“以后你也给我化妆吧,如果龙三找过来,我还可以冒充你。”
冒充我?然后呢?替我去遭罪吗?
秦川心头一震,心绪起伏许久,却只说,“你没有我这颜值,冒充不了。”
“确实是。”霍书江倒也不争辩,心里却想,那得找找其他方法。
绕一圈回到原地,快到家了,他看着窗外,许多回忆突然涌进脑海。
“记不记得,你从小就脾气不好,到处和别人吵架。”霍书江指着那个公交站,“好几次我睡过头,还以为赶不到公车,结果你在那边和司机吵起来,那么大一个秃头大叔,你那是那么一丁点大,怎么一点都不怕他?”
秦川眨眨眼睛,没说话。
“我可太好奇了,你当时为什么和他吵?”
“因为一只猪。”秦川打着方向盘,拐进小区停车场。
“什么猪,那种宠物小香猪吗?”霍书江恢复了精神,话又变多了,“我不知道你还养猪。”
秦川停好车,抱着一捧紫精灵郁金香,熟门熟路走向电梯间,霍书江跟在他后边,提着大袋小袋,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秦川一个急刹车停住,转过来。
“我看起来怎么样?”秦川神色冷傲如常,比起求证,更像自恋。
霍书江被他眼风一扫,还说得出什么话,结结巴巴地说好看啊,漂亮啊。
两人上了电梯,秦川看着电梯里的镜子墙,又问:“我的帽子怎么样?”
霍书江总算反应过来了,他从来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冷静,来见家长这件事,他应该也很在意的。
这个发现令霍书江心里颇为爽快,他忍着笑,牵住秦川的手腕,安抚道:“不用紧张。我妈妈是个好人,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我不紧张啊。”秦川淡然道,只是抱着花枝的手忍不住又握紧了一些,并且在霍书江按门铃时,不动声色地站在他后面,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霍珊珊来开门的时候,只见到嬉皮笑脸的霍书江,蹙眉就要发火。
“怎么就你一个人?我都老期待了,备了一大桌的菜给谁吃?”霍珊珊啧了一声,糟心得很。
这事霍书江通知得晚,临到头也不愿意用“发小”的关系来打发掩饰,只含含糊糊说,要带人回家吃饭,存心由着霍珊珊联想误会。
霍珊珊一收到信息,惊觉榆木疙瘩开花,又忙问对方是哪里人,在哪里工作,本市可有车房……霍书江一概不答,神秘兮兮,把霍珊珊的期待值高高拉起。
这会没见到人,以为好事吹了,正要敲打他,霍书江却笑着往旁边退了一步,把躲在身后的秦川推出来,“喏,人在这,我可没骗你。”
秦川把手上的花束送到霍珊珊怀里,一本正经:“阿姨好。”
他没有刻意夹着声带,脸和女装是贴的,声音却偏中性。
霍珊珊盯着他看,霍书江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带人回家,她不想搞砸,但是好奇心却比待客之道更自然流露,她问:“这是女朋友呀,还是男朋友?”
秦川看了看笑得贼兮兮的霍书江,知道他不老实,只好避开重点,只说,“我是男的,平时喜欢穿女装,因为更喜欢女装的设计。”
“你这妆也是自己化的吗?”
“对。”
“哎呀好服帖,年轻就是皮肤好吧,这么干燥的天气一点也不浮粉。”霍珊珊领着人往屋里走,又问用什么化妆品的牌子,又问哪里做的指甲,秦川一一回答,特别老实,不像对着霍书江那样,总是偏题发挥。
聊的是时尚美妆的话题,霍书江自然插不上嘴,只好把年货都收好,自觉进了厨房,一会端出一个果盘,一会用空气炸锅弄一份小吃。
正撸起袖子要备菜,回头一瞧,霍珊珊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探头去看客厅,紧张兮兮,“人呢?”
“上厕所去了,丢不了。”霍珊珊问,“你什么时候也会做饭?”
“就,最近才开始学的。”霍书江摸摸鼻子。
“是为了他学的?”
“嗯。”
霍书江浑身散发出一股甜蜜劲,连纵横情场多年的霍珊珊都被酸倒牙了,又是欣慰又是觉得,唉,儿大不中留,养了他这么久,不见他哪里孝顺,转头就给别人洗手做羹汤。又想,自己也没怎么给孩子做过几顿饭,扯平了吧。
看着他把胡萝卜切得歪七扭八,霍珊珊给他做示范。
“先切薄片,再叠起来,这样切丝才好看。”
霍书江接过刀,现学现卖,一脸专注。
“刀工不行。”霍珊珊说,“不过眼光是不错。”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他。”霍书江闷笑,“又帅又漂亮,对不对?”
“啧,这么外貌协会,我以为你们是灵魂有共鸣。”
“其实没有正式交往,他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需要时间。”
“那你是……”霍珊珊诧异,“备胎?”
“备胎也太难听了……”霍书江气馁,“他这人别别扭扭的,也不坦率,他说不喜欢我,又不拒绝我,明明是我在追他,有时候又觉得他比我还黏糊,真搞不懂。”
“我懂。”
“你懂?”
“嗯,谈过这种类型的,死傲娇嘛。”霍珊珊说,“你听他说话就不能只听他说什么,要听他的弦外之音,他做什么也不能只看表面,要感受他的深意……懂吗?”
霍书江沉思了一会,十分无奈:“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拉倒!”霍珊珊热好蒜末,把切好的胡萝卜下锅。在他们来之前,汤和硬菜已经都备得差不多了,这会再做几个小炒,马上就能开饭。
霍书江往客厅瞟了一眼,秦川在沙发上坐得板正,眼睛看着电视,跟三好学生似的,还像小时候那副样子,死装得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又可爱又可气。
“妈,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是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个小同事嘛,不好意思啊,我当时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把你骂了一顿。”霍珊珊一边把菜装盘,一边调侃,“原来是办公室恋情,真新潮。”
“那是另一回事。”霍书江给了个提示,“你还记不记得秦川?”
“高中和你谈恋爱的小孩?”
“那时候是真的没谈!”霍书江又往客厅看了一眼,觉得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把一个人揉一揉,搓一搓,推推搡搡,把一颗心翻一翻,捏一捏,拍拍打打,他依然是当时的那个少年,他也依然是当时的那份心情,酸酸涨涨,好像冒气泡的可乐水。
“就是他呀,他就是秦川。”
霍珊珊一愣神,锅铲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秦川闻声赶来,对着一地狼藉十分客气,“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就是手滑了。”霍珊珊把锅铲捡起来丢进洗碗盆,又掏出一个新的,笑说,“阿姨这就是差生文具多。”
霍书江拿几张厨房纸粗略擦了擦地板,洗了手,赶紧把秦川牵回客厅,领着他到餐桌前坐着。
他回厨房端了菜出来,看见秦川正在乖巧摆桌,分着几双筷子,动作笨拙却专注。
霍书江愣了半晌,从进门就一直荡在胸怀里的一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好想就这么和你一起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