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一顿还不错的晚餐,回到家西尔瓦诺就开始在准备一会要给雷东多拉的小提琴曲。
他很纠结那一首比较合适,到底是马斯奈的《沉思曲》,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亦或者是帕特的《镜中镜》?
这三首在抚慰人心这一方面各有各的优点,《沉思曲》有着如薄雾般绵延的旋律,充满冥想般的宁静感,中段的情感起伏克制而柔和,适合平复思绪;而《G弦上的咏叹调》有着庄重而温润的巴洛克风格,全曲仅以G弦演奏,音色醇厚如夜色流淌,节奏均匀如呼吸;《镜中镜》则是极简主义代表作,钢琴与小提琴的对话如钟摆晃动,重复的琶音结构具有催眠般的疗愈力,但仅仅是小提琴也功效不减。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了《沉思曲》,从琴盒里拿出自己前段时间刚购入的小提琴,试了试音,随意拉了几段。
西尔瓦诺将琴身抵在锁骨处,下巴轻轻压住腮托。松香的气息混着木料温润的味道漫上来,让他不自觉地舒展了肩颈。指尖抚过琴弦时触到一丝凉意,琴弓悬在弦上两厘米处微微发颤。
他先拧动微调旋钮,A弦的震颤声荡开,靠着耳朵去调整音高。D弦有些发闷,左手食指按住琴颈反复揉弦,耳尖随着音调高低小幅度翕动,直到四根弦的共振在房间里织成一张匀称的网。琴弓擦过G弦试了段空弦,醇厚的低鸣让窗玻璃都泛起细密的震颤,倒映出他蹙眉抿唇的侧脸——总归是比上周顺手些。
“还是太久没练小提琴了......”西尔瓦诺喃喃自语,果然是手生了。
练习从第三小节开始卡壳。装饰音后的长弓总在换弦时泄了气,揉弦的幅度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他放下琴弓盯着谱架上的乐谱,食指在膝头虚虚打着拍子,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再抬手时弓毛蹭到袖扣,一缕卷发滑下来扫过琴头镶着的象牙饰片,他下意识偏头去蹭肩膀,手上的动作也稍微一乱便错了音。
反反复复好几次后,那个顽固的十六分音符终于被驯服,融洽地进入到了音乐中。他后知后觉发现左手小指正神经质地微抽动,虎口被琴颈压出淡红的印子。窗外传来电车碾过轨道的叮当声,他望向壁钟才惊觉已过十点。
不能太晚了,不然以费尔南多的作息,他得去休息了。
西尔瓦诺在为数不多的通讯录名单里找到了“费尔南多”这个名字,随即拨通了电话。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几秒,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费尔?”他开口确认。
“嗯是我。”
“怎么这么快就接了,一直在等我打过来吗?”西尔瓦诺用试探的语气说着调侃的话。
“嗯,我说过我一直在等你的。”雷东多很坦然地承认了。
他的诚恳与坦然打了西尔瓦诺一个措手不及,“噢,哦这样,久等了。”
雷东多声音很低地笑了笑,“没有,不会久等,我相信我能等到的。”
西尔瓦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前他怎么就不知道雷东多在这一方面还颇为精通呢?现在好了吧,被全面压制了。为此,他只能勉强把话题找回来,“好了,不是要听我拉小提琴曲吗?”
“是是是,请把大演奏家。”雷东多果然不再说话了,把空间留给了对方。
西尔瓦诺将手机搁在谱架边缘,调整角度确保麦克风正对琴身。指腹蹭了蹭裤缝擦掉薄汗,重新架好琴时锁骨传来熟悉的钝痛。他深吸一口气,琴弓稳稳落在A弦三把位,第一个长音平稳地铺展开,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左手无名指在E弦上小幅度揉弦,手肘随着乐句推进缓缓抬高。第二乐章的十六分音符组需要格外集中,弓尖在换弦时稍显滞涩,他皱起眉调整手腕角度。余光瞥见手机屏幕显示通话已持续三分钟,信号格随着窗外电车的经过微微波动。
“这里应该弱下去......”他无声翕动嘴唇,右腕突然放轻力道。琴弓在D弦高把位拉出细密的颤音,尾指因长时间伸展有些发僵。转调时指腹准确压住半音位置,这次总算没再出错。连续三个双音和弦震得肩胛发酸,他借着换气间隙曲了曲僵直的膝盖,琴箱共鸣随着动作突然放大,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薄汗浸透。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冰箱启动的嗡鸣声突兀地闯入寂静。他保持着收弓姿势数了五拍,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中间有段节奏乱了。”他突然开口,指甲无意识抠着谱架边缘的锈迹。
电话那头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雷东多的呼吸声透过听筒格外清晰:“需要重来?”
“不用。”西尔瓦诺摘下腮托,锁骨处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今天状态不好。”他盯着琴马旁散落的松香碎屑,一瞬间握紧了拳头,"还是太久没练了。"
窗外的电车叮当声由远及近,他听着电话里平稳的呼吸声,把“改天再试”咽了回去。琴弓在空中虚划两下,又默默架回弦上:“你再录一遍?”
“如果你想继续,随时可以。”
西尔瓦诺抿紧嘴唇重新压住腮托,这次起弓时刻意放慢了速度。
第二次果然比第一次流畅了许多,乍一听也没有错音的情况了。
“我就说你只是太紧张了Ceilo,我用MP3录好了,以后每天晚上都播着睡,第二起来告诉你效果?”雷东多并不是在开玩笑,只有持续的反馈才能让西尔瓦诺调整方向。
“实话说,我自从高中之后就没碰过小提琴了,讲真,真的手生得很...”西尔瓦诺叹了口气,对比起之前的,这两次真的差了一截。
“已经很棒了不是吗?这么短时间复建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况且我并不是需要一场完美的表演不是吗?”雷东多这时候很想搂住他的肩把他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但现在只能通过电话去说,“Ceilo你们的复活节假期在什么时候?”
“从3.15结束后正式开始,4.26结束,27号就要报道了。”西尔瓦诺回忆了一下官网上的时间,不禁感叹每年都有好长的的假期。
“我能说有点羡慕吗?”雷东多的声音略带笑意,球员们可没有这么多的假期时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米兰?”
“嗯,学期结束开始那天晚上就飞回来。”
“时间上会不会有点赶?毕竟都放假了,时间上可以不逼得那么紧吧?”雷东多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雷东多的呼吸声在电流杂音里忽远忽近,西尔瓦诺将发烫的手机换到另一侧耳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箱边角。“其实......”他盯着琴弦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每天录一段发邮件给你。”
“当真?”雷东多的尾音突然上扬,“那我得准备个专用硬盘了。”电车驶过的叮当声里混进一声轻笑,“不过说真的,你确定不会累?”
西尔瓦诺用下巴蹭了蹭腮托压出的红痕,锁骨传来细密的刺痛:“反正假期里也要练习的。”他咽下后半句“总比对着空气拉琴好,之前都是对着母亲拉的...”.
“那你打算回俱乐部继续实习?做回之前的工作?”雷东多突然想起这件事,毕竟现在像西尔瓦诺的证还没考下来,也还是没有毕业。
“嗯差不多,但估计会有更大的工作量,涉及方面也会更广,所以不能像刚开始那样一直一直跟在你身边看你训练了。”西尔瓦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假期还没开始呢,我就收到了德米凯利斯先生提前布置的任务。”
“很多吗?不会影响你本身的学习计划吧?我之前拒绝了国家队的征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大学学业问题,我也是知道大学毕业年有多忙的。”雷东多话语中是无法掩饰的担忧,有时候两项任务同时进行会带来很大的压力,他不知道这对于西尔瓦诺来说是否是个难事。
“其实也还好,不然我的Maturità(意大利高考成绩)也考不到96。”西尔瓦诺笑着反过来抚慰对方,“我心里自己有数,不会本末倒置的,我知道你担心我费尔南多,但你放心。”
听到这话,雷东多的大脑难得宕机了一会,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再次确认,“是百分制的,对吧…?”
“这个…确实是的。”西尔瓦诺不是很确定对方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Wow...那你可真是…你当我没说过之前的话…”还真是白担心了,能拿到96分的人就像是英国A- Level 3个A*,美国SAT约1550+,可以说是极其尖端的成绩了,就算是申请医学和法学这些高难度的热门专业也极具优势,更别提现在西尔瓦诺在读的临床心理与动物学了。
“所以费尔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这样的压力不算什么的,更何况俱乐部给我的这些任务本身就是在我的计划内。”西尔瓦诺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考虑申米兰大学的运动心理学硕士了。”
“嗯?!这是为什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这么突然。”雷东多自己在西尔瓦诺面前已经逐渐没有了之前的“王子”架子,总感觉自己冷静不下来,有时候甚至不如这个小自己这么多岁的男孩。
“这个也是最近确定下来的,因为毕竟是要进豪门打工嘛,学历只有本科就太不合适了。”西尔瓦诺也是颇为头疼,谁申硕士都要毕业了才确定下来,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倒是雷东多没考虑过的事情,毕竟踢球不看学历嘛,像自己这种读完大学的都已经是一群中学学历的球星里够出众的了。不过训练与学习很难兼顾就是了。
“没事,这些事你自己已经确定下来了就好。我等你放假回来。”
“好,到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