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都是我筛选后的,你如果想看更多的照片,你可以过来,我把这些相册都放在客房的柜子里了。”西尔瓦诺提议道。
卡尼吉亚应了一声就走了进来,比起刚到的时候,这已经整洁了许多。
在西尔瓦诺的指示下他找到了他口中的相册,甚至是厚厚的两本。翻着翻着他就看到了那些在挪威拍摄的照片,风雪中的鹿群乌压压一片朝着远方走去。
他的视线扫过照片下方的手写注释:12月21日,特罗姆瑟,零下17℃。阿根廷人突然笑起来,眼角细纹堆成温柔的弧度:“这么冷的天你的笔还写得出字来。”
哗啦——
一摞论文从西尔瓦诺臂弯里滑落。青年手忙脚乱地按住即将倾倒的书堆,衬衫领口歪斜着露出小片后颈。卡尼吉亚瞥见那里有道月牙状的浅疤,像是被什么幼兽咬过的痕迹。
“这是什么事情留下的记录?被什么小动物咬了吗?”他蹲下来帮忙捡书,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
西尔瓦诺的耳尖泛起薄红:“八岁那年的事了...在我家的的花园里找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我去帮它,但它太害怕,反而把我当敌人。”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领口,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阴影,“它好长一段时间都会来造访我家,可惜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
卡尼吉亚帮着他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时,指尖触到相框冰凉的边缘,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Ceilo,你有想过病人与医生互相生出感情的可能吗?”
“依照欧洲心理治疗协会(EAP),它明确禁止治疗期间及结束后若干年内的与患者达成亲密关系。”青年背对着他,“英国心理学会(BPS)规定,治疗期间及结束后两年内禁止与患者发生性关系,违反者可能被吊销执照,而意大利同理。”
“克劳迪奥,这不是两个人之间一厢情愿就能达到的,因为这之间隔了无数惨痛的案例才有现在这些法律,对于我来说,打破这些律法是不应该的,即便是私底下的。”西尔瓦诺很平静地说道,“这是对患者的不公,因为当患者处于心理困境的时候,他们的内心是极其脆弱的,而医生的存在就像是救命稻草,而在这样一个过程中,病患对关系的依赖就会很容易被误以为是爱情。如果医生在这个时候选择接受,那么这会导致将来病患将很难再脱离这段关系。”
他没有带什么术语,至少在卡尼吉亚可以听懂的范围内。
卡尼吉亚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医生不要那么严肃嘛,我也只是问一问,这一方面我不是行家你才是。”
“嗯......”西尔瓦诺的表情才松懈下来一点,没再那么紧绷,“房间里的用品我已经换好了,有什么差的你再来喊我,我先回房间,我今天的事还没做完。”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雨声渐密时,阿根廷人躺在飘着薰衣草香的新床单上,给远在罗马的巴蒂斯图塔发简讯:“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在费尔南多家里看到的小医生,也就是费尔南多的心理辅导师,看起来还是个大摄影师......”
隔壁主卧亮着暖黄的台灯。西尔瓦诺凝视着电脑里正在编辑的论文《野生动物应激反应与人类创伤反应的镜像研究》,加密文件夹图标在角落闪烁。点开后,数百张照片如星群铺满屏幕:米兰科莫湖的水鸟群,马德里植物园的爬行动物,还有无数个晨昏里,在云端翱翔的不知名小鸟。
他从没有拍过人,因为他总觉得人只有在动着的那一刻才是最鲜活的,最生动的,被记录在相机里的就像失去了灵魂,不再有那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想起卡尼吉亚适才提到的话,西尔瓦诺开始思考自己与自己唯一的病人雷东多的关系是否有些过密了,自己是否给雷东多带来了感情上的错觉,让他把心理效应中的心动加速理解为了动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要成为罪人了......尤其是不久前他还把常戴的戒指送给了对方。
他开始考虑着怎么去从旁敲击这件事,至少如果这只是西尔瓦诺自己多想了的话,不会让两人的关系变得难堪起来,他暂时还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还有暂时寄住在自己这里的卡尼吉亚,明天他要去找导师谈点事,今天把计划中的写完也就该休息了。
雨丝在玻璃窗上蜿蜒成细密的溪流,西尔瓦诺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敲下论文的下一段。屏幕上闪烁的光标仿佛在催促,他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书桌角落的相框——那是临行前和AC米兰球员们的合照。
“应激反应中的逃离本能……”他喃喃重复着论文标题,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键盘突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等他反应过来时,文档里已经多出一行脱离大纲的文字:“当庇护者成为压力源,依赖便成了双刃剑。”
走廊传来拖鞋摩擦木地板的声响,他迅速合上电脑。卡尼吉亚抱着薰衣草味的薄毯斜倚在门框上,手机屏幕的蓝光映亮他戏谑的嘴角:“费尔南多让我问你想不想办自己的作品展?他想做成慈善展的形式,他做东,把最终收益以你们的共同名义捐给相关保护组织。这浪漫得不像阿根廷人,嗯?”
“啊……?”卡尼吉亚和雷东多说了什么才会得到这么一个答复?西尔瓦诺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嗯…这个我私下和费尔聊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信息克劳迪奥。”
无论是从个人还是客观上,西尔瓦诺还是很支持这个想法的,首先,他之前就想过办展这件事,但由于个人名气不足,意义反而不大,所以如果雷东多愿意做东意味着会有更多人冲着他的名气来看展,那么结果不出意外就是成功的;其次,他惯例每年都会向阿尔及利亚的阿哈加尔国家公园和南非的克鲁格国家公园当地的国家公园管理局进行捐款,从刚开始母亲带着他来到非洲以他的名义签了协议进行每年定期捐款,到如今在自己的每年支出上加上这一项,对于他而言一直都是很有意义的事。而慈善展的收入他也有比较快捷的渠道捐出去,不必因为政策不同而拖慢了进度。
但他说好的保持距离…共同策展根本就不可能减少接触……
西尔瓦诺在两者之间很艰难地做抉择,或许保持距离这种事可以在摄影展结束后再开始…?但等作品展结束了,他也应该毕业了,不出意外他会回到米兰开始新的一段生活,考到米兰当地大学的硕士并进入AC米兰俱乐部,这意味着他几乎每天都要对着雷东多……
天啊,保持职业操守好难…从他决定以朋友的关系去进行治疗后他就该想象到脱离这段情谊有多难……如果要保持距离,那这段友情也很难得到维持,他该怎么做?
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西尔瓦诺这才惊觉自己盯着窗外的雨帘发呆了太久,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边缘的金属纹路。卡尼吉亚已经抱着毯子回客房了,拖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时,他才惊觉自己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僵硬的坐姿。
后半夜雨势转小,西尔瓦诺抱着笔记本电脑蜷在扶手椅上,人还没睡,但意识已经不在论文上了,文档的光标已经半小时没挪动过。咖啡杯底积了圈褐渍,窗缝漏进的风掀起窗帘一角,露出东方泛起的蟹壳青。他盯着文件夹里雷东多扶着单杠复健的照片,直到路人晨跑的脚步声碾过湿漉漉的鹅卵石路,才惊觉天光已亮了大半。
胡乱冲澡时水温总调不准,薄荷味洗发水辣得他直眨眼。镜中黑眼圈活像被谁揍了两拳,青年医生叼着牙刷给导师发任务进度的邮件,泡沫星子不小心就溅到手机屏上。
咖啡机的声音透过浴室的门传进来,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脆响,混着煎蛋的焦香。西尔瓦诺套上睡衣往外走,听见卡尼吉亚用西班牙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中间还夹杂着阿根廷俚语的咒骂。
“早安,小医生。” 卡尼吉亚转身时,腰间的围裙随着动作晃动,“食物的烹饪比英格兰的天气还难判断。”他举起煎锅,里面的鸡蛋已经碳化出可疑的黑斑。
西尔瓦诺盯着那团焦黑沉默片刻:“克劳迪奥,我记得厨房的柜子里有燕麦片。”
阿根廷人理直气壮地把锅铲往料理台上一扔:“你应该鼓励我尝试新事物。”
“算了,如果靠你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顿早餐。”西尔瓦诺在他手里接过锅铲和煎锅,处理掉焦掉的鸡蛋,“你去泡麦片吧,牛奶在冰箱里。”
卡尼吉亚满意地哼着小曲去做自己不会犯错的事,留西尔瓦诺在厨房里面对难缠的早餐。
“Ceilo,记得咖啡快好了。”
“你拿的是哪里的咖啡豆?”
“不知道,不记得了,我随便抓了一把,我没看懂包装上的英文。”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