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发飘飘的阿根廷人坐上车,他才开口道:“你那位中场朋友的烦恼解决了?”卡尼吉亚懒洋洋地靠在皮质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处的护具。初春的伦敦阴雨绵绵,他的旧伤正随着潮湿空气隐隐作痛。
西尔瓦诺恍然,才意识自己不久前与他说过的兰帕德的事,不过隐去了对方的名姓,就归于一个踢中前卫的球员。
他将提前备在车上的保温杯递过去,杯口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几片薄荷叶。“他说拉涅利就像是台老式留声机,只会重复播放固定的唱片,来来回回的那些都被人摸透了,特别是能换的人就不多的情况下。”西尔瓦诺自己说着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有人私下这么形容自己的主教练的啊...
“总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他需要用能力证明自己的正确性。”卡尼吉亚抿了口热茶,喉结滚动,他还是更喜欢阿根廷的马黛茶。
“克劳迪奥,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并不喜欢手上的茶。”西尔瓦诺盯着他的侧脸,突然这么说,“实在无法接受就算了吧,等到了我家我给你泡马黛茶。”
卡尼吉亚倒也没那么嫌弃,只是不习惯罢了,“也还好,不过你也不像是会喝马黛茶的人,怎么在家里有准备。”
车子驶过泰晤士河时,雨突然大了起来。罗伯特伸手打开收音机,音乐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上回回米兰的时候费尔送的,说是想让我多试试阿根廷人的喜好。”西尔瓦诺用指节轻叩车窗,雨滴在他的倒影上炸开细碎的光。
“嘿,你俩关系可真不错,我之前总觉得费尔对于相处时间短的人都有一种很明显的疏离感,我是完全没想到过他会主动让你住在他家里去。”卡尼吉亚想到平安夜时的场景,啧啧称奇,“我记得圣诞后你还是住在他家的对吧?他还每天送你上下班。”
“......不...也不是,你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怪呢?”西尔瓦诺总觉得对方说的是事实,但听着就就是不对劲,“我住他家里,我们上班是一路的,总不能他走他的,我走我的吧?住在他家也是为了更好的治疗。”
卡尼吉亚瞄了他一眼,“是是是,我信你的话,不过,我确实没见过这样的费尔南多,虽然他在大家面前展现得不明显,但他的确暗地里消沉了一段时间,毕竟他伤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他一度陷入无法因恢复的自我怀疑中。”他想了想,还是肯定的说道,“我都是和加比一起来的,所以次数也不多,但上次平安夜绝对是我见过伤退以来状态最好的一次,我是指身体和心理上的。”
“时间上也该有好转了,我最多就是起到一个加速康复的过程,我可不是英镑,谁都爱我。”西尔瓦诺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笑意很浅,就像落入海面的一滴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这样......”卡尼吉亚放下手里的保温杯,至少都坐着的前提下他能轻易地碰到对方的脑袋,他安抚性地揉了揉,“没有人能被每个人都喜欢,但你至少被很多人喜欢了。”风之子的笑颜像潘帕斯草原灿烂的日光,深棕色的眼睛里少了年轻人的年轻气盛但隐隐的沧桑感在此时却是能抚慰人心的存在。
他的笑带起了他脸上岁月留下的细纹,眼角与额间的纹路都叙说着他不再年轻的事实,不过至少现在,他并不认为这是缺点。
卡尼吉亚心中对西尔瓦诺的某种印象更深了,这明明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在南欧这一带尤其恋家的国度甚至年纪大了即便已经经济独立都想粘着母亲的群体里,他们总是会不经意间显露出那种被父母庇护着的不成熟的一面,可这在西尔瓦诺身上约莫于无,他总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藏匿于深处,不让人发现。
明明他只是一个还不满二十一的青年,甚至还没过二十一这个对于意大利人而言极其重要的坎。
卡尼吉亚看明白了这些,但他没有立场提出来,因为他知道两人现在的关系只不过是比一般朋友亲昵一些的存在,两人的实际交集在这之前也不过只是雷东多偶尔提及罢了。
如果真要提出来,要么他与西尔瓦诺的关系密切亲近,要么由他人转达。
卡尼吉亚在剩下的车程选择闭目养神,西尔瓦诺则计划着把下一篇小组研讨的论文大纲进行润色和补充。
与伦敦不同的是,牛津这段时间都没下过雨,太阳也算不上热辣,偶尔阴天就会感觉凉飕飕的,这时就要穿上薄外套了。
这次有了罗伯特帮忙搬运行李,就变得方便许多,告别了司机卡尼吉亚才算正式开始打量这间不算大的屋子。
“哇哦,布置得很有人情味呢,有一种家的感觉。”卡尼吉亚扫视着周围的布设,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满意,“你怎么花这么多精力去布置租来的房子啊?”
“啊不是,这不是租的,这是我自己的房子。”西尔瓦诺记起了那天晚上那些美丽的误会,尤其是对于他身份家世上的,“毕竟租房子太不稳定了,想找靠谱的不容易,所以还是自己买了这间屋子。”至少不会有人对自己的物品的摆放指手画脚要求多多。
“买的?!你不是家破人亡...啊不是,只能住在俱乐部宿舍的实习助理心理医生吗?!”卡尼吉亚呆滞住了。
“也不是...当时没解释清楚,我之所以住在俱乐部的宿舍只因为没有驾照,每天出勤会很麻烦,所以才在宿舍里住下来的...”看着卡尼吉亚愈发僵硬的表情,西尔瓦诺连忙补充道,“所以你和巴蒂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没有生活困难啊!”
“嗯...那是最好了,生活条件上没有差就好......”卡尼吉亚在自己内心的搏斗中做出了选择,他还是很庆幸至少对方不是经济条件问题。
来到名义上的客房,实际上这段时间被当作是书房去用的,无数的资料和书目都摊开来混乱地摆在桌面,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完全没想到这间客房还会有别人用上的一天。
“你...要不在客厅看看电视或者书,我去收拾一下,可能会有点久......”西尔瓦诺第一次被朋友看到凌乱的一面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慌张,“厨房冰箱有牛奶和苏打水,也有巧克力,茶几抽屉里有饼干,都可以随便拿。”
“你不用急啊,我都可以的,或者我来帮帮你?”卡尼吉亚看他难得露出窘状,提出要帮忙的想法。
可这哪里能呢,西尔瓦诺是主,他是客,西尔瓦诺哪好意思让他去帮忙。
卡尼吉亚半推半就地被拉到了沙发上,刚泡好的马黛茶已经端了过来,电视也被打开,“至于吗?”
“你就安心坐着看吧,我先去换一下床上用品,然后把桌子上的书拿走之后你就可以安心地住进去了。”他絮絮叨叨地询问,“你带过的衣服够吗?需不需要补充?这段时间牛津虽然有太阳,但是气温还是不高,很容易生病的。”
“嘿你把我当什么了?三岁小孩?”卡尼吉亚好笑地看着对方,之前怎么就不知道西尔瓦诺还有隐藏的老妈子属性呢?
“我是职业球员,会注意身体的。”他还是选择提醒对方,“苏格兰的春天只会比英格兰更冷你得知道,衣服都带齐了,你放心吧。还有,我比你大了15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西尔瓦诺只好返回去收拾房间。
卡尼吉亚实话说对电视节目没什么兴趣,但开都开了,看看新闻也没什么所谓。他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视线却忍不住投向房子的各个角落。
公寓整体来说并不大,而且是常见的多层建筑中的单个居住单元模式,开放式的厨房与客厅连在一起,主色调是米白色与原木色,甚至还有一个面积不大的阳台用于晾晒衣物。最为吸睛的是摆在门廊处的展示柜,里头放满了西尔瓦诺自己的作品。
“Ceilo,柜子里的照片是你自己拍的吗?”卡尼吉亚隔着不大的客厅问房间里的人。
“嗯,是啊,是近几年的照片,拍得不是很行,你随便看看就好。”西尔瓦诺突然被人提起这些,莫名地涌起一股羞耻感。
卡尼吉亚总觉得他太谦虚了,这些怎么看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里拍的一般了。
他端着马黛茶杯,在展示柜前踱步。玻璃后的照片大多泛着柔和的暖调——托斯卡纳金黄的麦浪间掠过几只云雀,苏格兰高地的鹿群在晨雾中饮水,威尼斯的运河上停着几只羽毛油亮的鸽子。唯一一张冷色调的照片被挂在角落:雪原尽头伫立着一棵老橡树,虬结的枝干上落满寒鸦,背后是若隐若现的极光。
“这张是在挪威拍的?”他屈指轻叩玻璃,声音里带着赞叹,“实在是太美了,没有照片记录真的很难想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风景。”
房间里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西尔瓦诺正跪坐在书柜前整理文献,“去年极光观测项目时拍的。”他抽出一本《动物行为学笔记》压在膝头,“其实当时在等驯鹿迁徙,没想到它们抢镜了。”
“你们这些学生也太拼了,这么低的温度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去等他们的出现。”在接近极地的地方几乎不移动地等待几个小时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其实也还好,但最终我们不只是完成了任务,也看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物不是吗?”
“好吧,但你还是得注意自己的身体...超负荷可不是什么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