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走到魏嫣然面前,微微躬身,语气中满是歉意:“魏小娘子,我一介将死之人,本不想叨扰,只是雪丫头不懂事,非要带着全家来此,实在羞愧难当。”
魏嫣然笑着扶起老妇人,将她往厢房引去:“婶娘莫要这般说,您与雪姐姐情同姐妹,那您便是我的干娘,我自当照料。况且雪姐姐帮我诸多,将您和孩子们接来,她便无后顾之忧,也能多帮衬我,我还要谢您愿意大驾光临呢。”
老妇人本因来到陌生之地而有些不自在,但魏嫣然的话实在太过贴心,又太过恭维她。她心中顿时暖了几分,也放下了一些不安。
另一边,纪时泽接过魏嫣然手中孩子们的包袱,将孩子们带去属于她们的厢房。
此时他才发现,张伯母住的竟是他之前所居的屋子,而孩子们则住在东西厢房。那他,又该住在哪里呢?
他心中忽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难不成是和魏嫣然睡一间屋子?
也确实,她们成婚了,夫妻理应睡在一起。
可是...
他脑中不断思考着,一时竟怔在了原地。
一旁的孩子们没注意到纪时泽的反应,她们看到厢房桌子上摆放的糖果和零嘴,纷纷挤过纪时泽,欢快地蹦起来。
“有糖!”
“有好吃的!”
听到声响的张仞雪赶忙上前阻拦:“不可,放下!”
魏嫣然却笑着拉住张仞雪:“做什么?这本就是特意给他们准备的,你想要,我还不给呢。”
张仞雪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
“不能什么?”魏嫣然拉着张仞雪,强行打断了她的话,“你我情同姐妹,如今你都搬来我家,你还要觉得我是外人吗?”
张仞雪听闻此言,又见魏嫣然已有些生气的模样,心中一紧,赶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嫣然这才笑了笑,蹲下身子对孩子们道:“那就告诉我的弟弟妹妹们,我是她们的二姐姐,你们怎么对我的,便要怎么对我。我给你们的东西,你们也要拿着,莫要让我伤心。”
“这……”张仞雪仍是有些为难,但看着魏嫣然那认真的模样,她心中一暖,下定了决心。
她知道这位好姐妹是真心待她,亦将她这群家人当作自己的家人。她既已答应搬来此处,便不能再做些见外之事,不然会平白伤了人家的心。
张仞雪对着孩子们认真道:“豆蔻、杜若、川柏、空青、远志,你们都听好了,这位便是你们的二姐姐。你们要如何待我,便要如何待她。她要你们做的事情,你们一定要认真去做,她给你们的东西,你们也要拿着,莫要让她伤心,更莫要惹她生气。”
“是!”小家伙们本因张仞雪的前言而有些不情愿,耷拉着小脸,此刻听了这话,又欢呼雀跃起来,迫不及待地将那些诱人的零嘴和糖果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魏嫣然见状,心中才稍感满意。
其实把张仞雪家人接过来这事,她早就想做了,如今是正好有了个由头。
这些孩子还有张仞雪,并无血缘关系。
早些年,张伯伯和张婶娘本有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命薄,半夜发了高热,便没了气息。张婶娘思念幼子,心痛成疾,一病不起。
然而就在那年的一个雪夜,张伯伯意外在雪地中捡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便是张仞雪。张伯伯将她带回了家,原本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张婶娘,听到婴孩的啼哭声,猛地坐起身来。
张伯伯和张婶娘觉得于张仞雪有缘,便收养了她,将她视如己出。而张仞雪的名字,便是来源于那场大雪。
再后来,张家里的孩子就渐渐多了起来,这些孩子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与张仞雪有着相似的遭遇。
但是孩子多了,起名也就成了难事,张家的父母便去求了隔壁那位有学识的老郎中。
结果没想到,那老郎中也是个图省事的,直接用了草药的名字,于是便有了豆蔻、杜若、川柏、空青、远志这些名字。
本来张仞雪一家人生活虽不富裕,但一家人和睦,倒也自在。但一次征兵,有人买通了县令,将本不在名单上的张伯给添了上去。
张家少了一个顶梁柱,家里人又多,所以过得越发艰难。
那天,魏嫣然出门查看行情,看到了在街上看到认真卖艺,但没赚到几个钱的张仞雪。她从旁人口中明白了这位姑娘的经历,便上前提出了自己请她帮忙的想法。
张仞雪听说了多少工钱之后表现的很惶恐,总觉得自己在骗她,是她们两个相处了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张仞雪来酒楼帮忙的确使她轻松了许多,但其实即便帮不了她,她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她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和孤儿无异。在孤儿院里生活的日子太过痛苦,不只是因为没有父母的庇佑,所以孩童会发自内心的恐惧。
还有那种让人忘不了的,手心朝上给人要东西的羞愧感。
衣服她可以不要新的,捡别人不要的补着穿,但是食物,她不得不要。她永远都忘了因为孤儿院那年困难,资金周转不开,她去打饭的时候被人辱骂。
她们说,你有爸妈,为什么还非要来这,是不是为了占便宜?
对此,她无话可说,也辩解不了。
所以清楚张仞雪的处境后,她就总想着尽自己所能,做些什么。
孩童时期的伤疤太过深刻,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疗伤。跟她长大后自己可以赚钱,虽不缺吃的,但仍旧沉醉于美食是一个道理。
终于安顿好了众人,魏嫣然对张仞雪道:“雪姐姐,我需出去一下,可能时间会长点,如果饿了,厨房里有现成的,你们不用等我。”
“嗯。”张仞雪又疑惑道:“嫣然,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魏嫣然一笑,道:“去今天给咱们送金子的大主顾那里!”说罢,她便拉着纪时泽一起往门外去。
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人流不减反增,人们都在讨论六个贼人的事。
魏嫣然也想到了这个情况,所以她头戴斗笠,面覆轻纱,遮住了自己的模样,还拿一顶大草帽置于纪时泽头上。
为了避免二人被发现,她们走的都是些人迹罕至的昏暗小路。
昏暗巷中,纪时泽扶着魏嫣然的胳膊,防止其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终于,二人摸到了王员外府上的后门,纪时泽忙道:“王员外府上有家丁巡逻,你要是想进去的话,我带你。”
魏嫣然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正是今早上王员外给的。她没有问为什么纪时泽这么清楚王员外府上的情况,而是答了声,“好。”
话音刚落,纪时泽伸手揽住了魏嫣然的腰,足下一点,二人便飞至屋顶檐上。从上往下看去,这府院不大,但在边城这小地方也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了。
院子里不停有护卫家丁巡逻,但纪时泽身法非凡,即便是带着魏嫣然,也没有被人发现。
纪时泽带着魏嫣然翻进了一个院子,这个院子里没有巡逻的家丁,但屋子灯火通明。
魏嫣然透过窗纸看到里面人影晃动,还听到了王员外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只是屋里两个人仿佛在防着谁,一直低着声说话,即便是魏嫣然想听,也听不清楚。
不过,她最惊讶的还是纪时泽不但清楚王员外府上的情况,还能精准无误地找到王员外在哪里。这么恐怖的执行力和信息收集能力,实在是让她不多想都不行。
她抬头看了眼纪时泽,这才发现纪时泽一直在低头看着她,二人攸得一对眼,纪时泽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赶忙将眼睛转向一旁。
下一刻,纪时泽终于想起了他的手还搭在魏嫣然的腰上,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带着魏嫣然飞跃了,所以这有占便宜的嫌疑。
他又赶紧把手给撤了回来。
魏嫣然瞧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她是一个会判断局势,认清现实,然后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前进的人。就像她知道她的父母绝不会要她,所以即使在孤儿院里被嫌弃,被辱骂,被孤立,但她依旧不会离开,会强撑着在那里长大一样。
纪时泽这个人的本事,说是万中无一都不为过。
自己与其试探他的身份,试探他留在这表演一副情圣模样的原因,还不如想办法把他变成自己的人。
至少有了他,她会方便许多。
而且看他这么多天的反应,他是一点马脚都没漏。他应该是至少喜欢自己的,即便是不喜欢,她也要想办法把让他喜欢,把他留在身边。
魏嫣然想明白之后轻轻拍了拍纪时泽的胳膊。
纪时泽察觉身旁人的动作,低下头,看清了她的嘴型。
她在说,“谢谢,你真厉害。”
纪时泽弯了弯唇,他听过很多夸奖,但所有的加起来都比不过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