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屠户风风火火的出去了一趟,已是找村里懂行的老人看好了黄道吉日。
五月初十是个好日子。
他把两个孩子找来商量。
许榕呆了呆:“爹,这是不是太快了?”
“快什么!哪快了?村里和你一般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问了,这日子极好,再往后就得等九月了,太晚了不行。反正入赘不像娶妻,不用那么麻烦。再说,沈暄这孩子一直在咱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外面都传成啥了,总要给人家一个名份吧。”
许榕无语。
沈暄只管笑眯眯地点头应是。
既已定好日子,许家也忙碌起来了。
成亲的事许屠户几乎一手包办了,许榕和沈暄硬是是插不上手帮忙。
许榕从屋里翻出来了纸笔,也不知是他爹何时买的。
沈暄提笔蘸墨,写了两份契书。
“榕哥,这是我们的约定,你若是以后想要自由了,只管拿出来我们和离。”
许榕认真看着他,点点头。
他不识字,沈暄提笔写上两人的名字,按了手印。
沈暄吹干了墨,一人一份,递给了许榕。许榕拿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心里感觉有点奇怪,想到以后不用再面对许屠户的催婚了,他松了口气,又开始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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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两人起了个大早,许屠户安排他俩去城里买成亲用的物什。
清水村离县城近,赶车的话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许家是养了驴的,两人早早吃过饭,许榕去后院套好车,就出发了。
路上遇到也去城里的村民,大家免不得好奇的打量,许家招赘了一个外乡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清水村。
许榕早就习惯无视这样的打量,沈暄看起来也完全不在乎,二人只管走自己的。
进了城,先找了个地方把牛车寄存好,许榕带着沈暄直奔成衣铺。
本来婚服应该是扯了布自己做的,可他俩没一个会针线活,只能买做好的了。
村里人成亲是不需买喜服的,贵且只能穿一次,太不划算,顶多买件新衣裳系个红腰带、带个红盖头之类意思意思。
一进门,许榕的目光就被挂着的一件天青色衫子吸引住了。他回头看看沈暄,少年即使是穿着许屠户有些过于宽大的粗布短打,依旧是掩不住的俊俏风流。
农户人家哪有穿长衫的呢,可许榕就是莫名觉得,沈暄穿这件衣服一定特别适合。
“掌柜的,这件多少钱?”
掌柜打量一眼二人的穿着,摇摇头道:“小兄弟,这件衣服恐怕不适合你们,你们不若看看其他的吧。”
许榕知道他是觉得自己买不起,坚持道:“多少?”
“九百文。”
许榕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仍是忍不住肉疼:“我要了。”
沈暄一直没说话,这时忍不住低声道:“榕哥,这衣服是不是太贵了,我们再看看别的吧。”
许榕摇摇头,推他道:“你去试试。”
那掌柜眉开眼笑的恭维:“哎哟这位公子生的真是好啊,穿上这身衣裳,定然更加光彩照人!”
沈暄愕然,没想到许榕竟是给自己买的。许家纵是在清水村有点家底,这花销对许榕来说也太奢侈了。
他被许榕推着去试了衣裳。许榕一见他出来,眼睛立马亮了,连掌柜的都直夸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这下许榕掏钱都觉得不那么肉痛了。
买完他的,许榕给自己也挑了身深蓝色的,他肤色略深,穿浅色不好看。
一共是一千二百文。
结了账,许榕小心地把沈暄那件仔细包起来,他的那件就垫在外头。
沈暄跟在他后头,神色复杂。
为什么?
他心里这样想着,口中也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许榕回头看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道:“你入赘到我家,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好的,这件衣服你穿着好看。”
“可是…那不是假的吗…”
许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本就话少,只是道:“不能委屈了你。”
他自觉肉麻,赶紧转身大步往前走了。
许榕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勾。
两人买了一大堆东西,看买的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了。
路过一家书店,沈暄想了想,拽着许榕进去了。
许榕以为他想买书,悄悄摸了摸怀里的钱袋。
不料沈暄进去后却并没去看书架,直奔柜台。
“掌柜的,你这里需要抄书吗?”
那掌柜头也不抬,手一指:“抄一本三百文至八百文不等,那边有纸笔书桌。”
许榕朝那边望了望,有两三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低头抄书。
“可能带回去抄?”
“交一两银子的押金,可以带书和纸笔回去抄,不过只能带一本。”
沈暄转头望他:“榕哥。”
许榕点点头,掏了钱,两人带着东西出门。
回程路上,许榕赶着驴车,问道“你怎么想要抄书?”
少年笑盈盈道:“榕哥,我总不能做个游手好闲的闲汉,万一你和许叔嫌弃我了把我赶出家门了怎么办呀。我什么也不会,也就会写两个字,抄抄书就当补贴家用啦。”
许榕转头,看到少年笑着的眼睛里藏着的不安,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承诺道:“不会的,你放心。”
沈暄笑得更加开心:“榕哥,我、我想靠着你,可以吗?”他怕被拒绝,忙补充道:“反正我们已经要成亲了。”
许榕哪忍心拒绝他,况且沈暄说的也有道理,反正都要成亲了,靠靠也没什么。
沈暄得到他的默许,似是心满意足了,在他左肩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不动了。
春日的风裹着花香,温柔地拂过。
许榕一低头就能清晰的看到少年俊秀的眉,纤长的眼睫,安静阖着的双目。
他忍不住地想摸摸发烫的左脸,可手抬起又放下。
还是不要吵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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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宜婚嫁祈福。
这日,许家好不热闹。
许屠户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势要将这场亲事办的热热闹闹。请遍了乡亲族老,摆了足有二十桌,许家院子人声鼎沸。
黄昏,吉时到。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从许家出发,去接新郎官了。
按习俗,前两日沈暄已搬出许家,住在许屠户族兄家中,只待行礼。
一路上锣鼓喧天,热闹至极。许屠户上极了心,这场婚事虽然仓促,却依然是村里独一份的喜庆隆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众人注视下,两颗头轻轻地抵在了一处。
沈暄此时并未想过,他会与对面这个只识得月余的屠户之子纠缠一生。
“礼成——送入洞房!”
许屠户人逢喜事精神爽,嗓门愈大不说,到处拉着人敬酒,沈暄少不得也陪着多喝了几杯。
深夜,喧嚣散去。
沈暄打开房门进去,看见许榕坐在烛光中出神。
他歪歪斜斜地靠过去,抱着许榕黏糊糊道:“榕哥。”
许榕已经洗漱过,身上一股清爽的皂角香。两人熟了以后,他发现沈暄其实很有些少年心性。
看他双颊坨红,醉眼迷离,皱眉道:“怎喝了这么多。”
沈暄委委屈屈:“许叔硬拽着我喝。”
少年白皙的脸蛋泛着粉,秀气的眉叠着,一双桃花眼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几乎夺人心魄。满眼依赖专注地看着自己时,乖乖巧巧,叫人心都化开。
许榕无奈叹气,将他放到床上,起身去打水。
沈暄头晕的厉害,感觉到有人擦拭自己的脸,他忍不住蹭了蹭那只手,眯起眼去寻人。
平时总是无甚表情的人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的看着他,唇微微抿着。那人动作轻柔,尽可能让他好受一点。
喜烛的光甚是明亮,那层烛光披在沉默的人身上,让他温柔地不可思议。
沈暄盯着盯着,忽然眼睛一闭,侧过脸去。
许榕以为他还在难受,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沈暄摇头,他闭着眼道:“我们还未行礼。”
许榕一呆,他惊地猛退后一步,脚边的盆都差点被他打翻。
这动静有点大了,沈暄疑惑睁眼看他。
面前的人不止耳朵红了,整张脸都开始泛起红晕。
沈暄眼珠一转,忍不住笑出声:“榕哥,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结发礼和合卺酒呀。”
这下,许榕麦色的皮肤已红成熟透的虾,仔细一看似乎还冒着热气。
沈暄几乎要笑的打跌,他从没见过许榕这样子,许榕脸上很少会有表情,无论是笑还是什么。这样脸红无措的许榕,让他觉得十分可爱。
却也知不能逗太过,沈暄强忍着笑道:“榕哥,你忘了,我们是假夫妻吗。你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许榕尴尬于自己的胡思乱想,又被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少年打趣,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但他不习惯发脾气,只能憋气地去拿了合卺杯,重重地塞进沈暄手中。
喝酒时,他偷偷睁开眼睛去看沈暄,却没想到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许榕的心重重一跳,又赶紧闭上眼,胡乱喝光了自己的酒。
两人喝了合卺酒,沈暄又拿来剪刀,取了各自一缕乌发,小心结好,郑重地放进荷包中。
虽然他们确实不是真夫妻,这些事也不过是可有可无,可许榕莫名觉得,对他来说,它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沈暄酒量差,等许榕收拾好一切,他早已睡着了。
喜烛是要燃一整夜的,许榕也不去管它,径自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