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父皇的难道没有给你透露过他的想法吗？”李构忧心忡忡地道，“你这般不遗余力地查案，可一点不像要钉死北燕的样子……”
“军中调动如此隐秘，我怎么会知道父皇想要北伐？”李沐瑶淡淡地道，“你多虑了。”
“怎么可能！”李构急道，“既让我去查探消息，阿姊定然已经有所怀疑，想来不过是让我确认一下罢了。阿姊，太学里，昨日你查出高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这样下去，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难以善了？”李沐瑶略带诧异地看向李构，“将罪责尽数推给北燕，挥师北伐便是善了吗？真相就这么不值一提？”
李构一愣：“阿姊……”
“多谢你带来消息，”李沐瑶冷冷地道，“一会儿我还要面见父皇，今日便不留你用早膳了。”
“阿姊说得是哪里话。”李构担心地道，“事情已经如此，我是怕阿姊查下去，惹得父皇不悦，平白生出父女嫌隙。阿姊，这点你当比我明白。你毕竟是公主，若是失去父皇圣宠，远嫁外族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阿姊，这些年，你看似圣宠不衰，其实过得比谁都小心翼翼。”李构叹了口气，“我不是小孩子了，拼着得罪阿姊，我也要说！我们作为皇子，与父皇政见不合起了争执，最多不争皇位，贬黜后仍有母族撑腰，但阿姊你不一样，你有如今的荣宠，全仗着父皇偏爱，你若违逆圣意，失了圣心，又没有母族……”
“住口！”李沐瑶厉声喝道。
“……阿姊！”李构不甘示弱地道，“你听我一句劝，找个由头结案吧，不要和父皇对着干了！”
“李构，”李沐瑶察觉到了四弟的不对劲，问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了些什么？”
李构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阿姊，实话与你说吧，父皇早就做好了要北伐的准备，黄风驹一事，说不得便是他的手笔，军队一旦调动，动用军资何止百万，是不会因为你查明真相，便裹足不前的！不论你查出的结果如何，哪怕此事不会成为战争的借口，父皇也会再找出别的理由北伐。你做的一切是徒劳的，我不相信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沐瑶沉默不语。
“阿姊！你糊涂呀！你赌上父皇的圣心去找寻真相，若最终发现是北燕手笔，不过是白忙活一场；若发现父皇牵涉其中的铁证，你难道还能真的公之于众吗！不论哪一种都于你百害而无一利，你又何必如此执拗！”李构见李沐瑶没有说话，以为她赞同了他的话，更是痛心疾首地道，“阿姊，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和父皇对着干吗！咱们之中，就数你最是听话，父皇也最偏疼你，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阿构，”李沐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看着李构着急的样子，之前因他触及逆鳞谈论自己母族之事而升腾而起的怒火，逐渐熄灭，“这些话，便是极亲近的人，也很难说出口的。”
“阿构，我这么做自有我的原因。”李沐瑶看向窗外，院中有一棵大榕树，无论轮回几世，都立于院中历经风霜雨雪，只是树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真相便是真相，我不愿他人因我受过，更不愿他人因我被诬陷，遭受无妄之灾。若此事我并未身处其中，或许还能装聋作哑，仍旧做我不问世事的天朝帝姬。但，阿构，”李沐瑶轻轻叹了口气，“我没办法袖手旁观，若此事最终演变为战事的导火索，我怕是夜夜难安。”
“阿姊……”李构的神情变了，“我就说，你这么聪明，定然都是知道的……为了区区属国质子，值得吗？”
“属国质子？”李沐瑶疑惑道，“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保全穆怀璃吧！”
“难道不是吗？”李构皱眉道，“阿姊，你这么费劲心力，说什么不想让人被诬陷，不就是怕万一战事起，这北燕质子定然第一个被拿来祭旗吗！”
“你阿姊在你眼里就这么肤浅呀？”李沐瑶戳了一下李构的额头，“我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吗！再说，我都不知道这穆怀璃长什么样！”
“没有最好。”李构嘟嘟囔囔，揉了揉李沐瑶戳痛的额头，“所以你这么一意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沐瑶看向这个自小缠着自己的弟弟，伸手像过往无数次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李构没有躲，只嘴上嘟哝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仍旧乖顺地让她摸了。
“阿构，我想让我在意的人，能永远快活下去。”
李构看着李沐瑶，只觉得她虽然也看着自己，但目光却仿佛透过他，在看许多别的人。
“我能力有限，野心也有限，”李沐瑶眉眼弯弯地笑了，“但我能救一个是一个。”
李构似懂非懂，但他明白，李沐瑶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也学着大人模样，叹了口气。
“或许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螳臂当车，父皇最终依然会北伐，但我尽力而为，便可问心无愧。”李沐瑶拉起李构的手，“诚如你所言，我没有母族助益，违逆父皇失去圣心，定然会让我的处境一落千丈，届时若阿姊要靠你接济度日，你不会不管我，任由我远嫁自生自灭吧！”
“怎么会，”李构正色道，“阿姊永远是阿姊，即便父皇不喜欢你了，阿构也永远喜欢阿姊！你放心，有阿构在，便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
李沐瑶站在御书房偏殿的暖阁里，抱着温热的手炉发呆。
暖阁门被推开，寒风卷入，李沐瑶看向门外，只见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公公，端着茶水点心，走进殿来。
是高衍。
李沐瑶以前从未注意过此人，只隐约记得第一世时，此人似乎在父皇身边办过一段时间的差，后来不知道调去哪里了。第二世再见时，此人在李执登基后，做了皇城内侍总管。
昨日，沉璧帮她补足了背景，李沐瑶突然产生了一个捕风捉影的想法：不知道这高衍会不会一开始便是李执安排在内宫的眼线？但她很快又将这个想法否定了，毕竟第一世，高衍只在父皇身边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不然自己不会对他的印象如此淡薄。
“殿下，陛下还在与大人们商讨，还请您稍安勿躁，用些茶水点心吧。”高衍长了一张圆脸，笑起来十分和气讨喜，也不过分谦卑，很是得体。
李沐瑶点点头，见盘中都是自己爱吃的糕点，笑道：“高公公费心了，这点心很合我意。只是我方才用过早膳，恐怕吃不了这许多。”
高衍笑着将茶点放在桌上：“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殿下喜欢便好。”说着给李沐瑶斟了一杯热茶。
李沐瑶闻着茶香，有些诧异，喃喃道：“居然是云雾。”
这是她很喜欢喝的一种茶，贡自黔地，产量稀少，又路途遥远，一两茶运到上京，价值一两银子。茶汤清亮，香味淡雅，如山间云雾，回甘久久不散。
但因天玺帝喜好味道更为浓烈的普洱，上行下效，上京贵人也多好浓茶，云雾贡茶少，每年多数都进了长乐宫，却也还是不够李沐瑶喝的，往往新年一过便喝完了，只得等到来年清明，新茶马入京。
两世时光倏忽而过，李沐瑶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喝到云雾茶了，闻到这清远的茶香，有种缥缈之感，仿若她确实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儿，无忧无虑，一心期待着与父皇同去南岭行宫。
见李沐瑶神思飘远，高衍并不打扰，只安静地在一旁等候。李沐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悠悠地道：“我宫里的都已经喝完了，还想着有许久喝不到了……没想到父皇这里竟还备着。”
高衍垂首而立，笑了笑，没有接话。
李沐瑶挑了挑眉，若无曲折，高衍是不会让话落在地上的：“嗯？难道……不是？”
“回殿下的话，”高衍低声道，“这是广平王殿下存在奴才这儿的，王爷嘱咐奴才若是殿下来，泡此茶最好。”
“皇叔每年云雾茶的例份多数都匀给了我，竟还有余量存在御书房待我来品？”李沐瑶有些意外。
“王爷的意思，大概是想留点惊喜给殿下吧。”高衍恭敬地道，“不论如何，都是王爷的一片心意。”
“皇叔向来待我是极好的。”李沐瑶品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生香，“高公公行事周全，想来父皇很快便离不开你了，旁人浑说，全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提点的是，奴才记下了。”高衍笑道，“奴才这厢借殿下吉言了。”
“听说高公公服侍过皇叔？”李沐瑶装作随意闲聊，问道。
“是，”高衍倒是不遮掩，大方承认道，“那是王爷未出阁时候的事儿了，一晃也十几年了。”
“皇叔少时是个什么模样？”李沐瑶好奇道。
“王爷自然向来是英勇神武，出类拔萃的。”高衍答得谨慎。
“比之我父皇如何？”李沐瑶似笑非笑地问。
“陛下乃真命天子，如皓日当空，自然无人能与陛下争辉。”高衍滴水不漏，“王爷国之栋梁，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李沐瑶将茶盏放回桌面，茶杯碰到茶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似乎察觉到李沐瑶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高衍思索片刻，又凑上前补了一句：
“陛下于祖宗基业之上缔造了这帝国盛世，王爷殚精竭虑，于群臣内外之中，当居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