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骚直球起来,非常要人命。
眼前的背霎时僵硬了。
裴顾北耐心等了一会,目光不由从透着药膏味的薄背,游走到少年卷曲躁乱的头发。
沈焱家养了只马尔泰犬,每次牵出去溜必迎来一众女孩子闪着光的爱心眼,纷纷软声上前求摸,人越多,小狗卖萌更起劲,见谁便冲谁笑,特别可爱。
裴顾北莫名幻视那只卷毛狗,然后画面逐渐和少年的身影重叠,越看越像。
掌心瘙痒难耐,他勉力压了压,轻声问:“你睡了?”
季飞扬扔掉嘴里的竹条,闷声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会有点冒昧。”
“嗯。”
“你为什么能接受男生给你送情书。”季飞扬直接道,“你是gay?”
后面呼吸声变淡了。
半响,才沉沉抛回反问:“你很排斥这种性向,为什么。”
“别人喜欢谁我不管,也管不着。”
季飞扬开始祸害枕巾,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只是没办法接受这种喜欢……发生在我身上。”
裴顾北沉默片刻,说:“如果我说我是呢。”
“那你别喜欢我。”季飞扬揪住被角,加重语气,“千万别。”
“……”裴顾北偏开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壁钟上。
指针滴答滴答,时间仿佛又拨回两人闹掰的夜晚。
见到惊惧惶恐的眼神时,耳边似有戛玉敲冰般的声响,瓷碎了。
蜜饯梅子倏然滚落一地,那是他拿四年月光腌了又腌的私藏。
碎瓷沁入掌纹,裴顾北蜷着指尖将青苔与陈霜层层覆上,冻土深处结出酸涩的痂,像蜜饯褪了伪装色,渗出梅核白茸茸的盐霜。
他的语气很淡:“你想多了,我不是gay,也不喜欢你。”
“真的?”季飞扬瞬间复活了,转头看着他,“我知道我很优秀,别人喜欢我很正常,你千万别沦陷啊。”
“……”
裴顾北再一次被他自信的光芒闪瞎眼,无语道:“就算我喜欢男的,也不是见个男的就喜欢。”
虽然这话没见的有多好听,但季飞扬很满意,僵直的身体很快松弛下来。
早说嘛,吓得他连续三天晚上失眠,上课困得要死,学习效率奇差无比。
他刚松了一口气。
裴顾北淡淡道:“我眼睛又没瞎。”
“喂。”季飞扬支棱起身,怒瞪他,“你说这话我就不高兴了啊!”
“一班就算再摆烂,段排也没人掉出一百五,况且你还是二组的。”裴顾北面无表情道,“给你科普一下小组PK制吧,季同学。”
一班分为六个组,两两对峙,按考试分数、日常纪律分等项目增减积分,期中期末各统计一次,排名前三的小组有礼品奖励,后三则是愿望券惩罚。
据说这群被学习逼疯了的变态们填愿望券时,什么不上台面,就往上写什么,因此全班士气才那么高涨,憋着坏劲想要霍霍别人。
季飞扬听到穿女装热舞时,嘴角疯狂抽搐:“你们班有正常人吗?”
“显然没有。”
裴顾北脸色也不太好,闭闭眼,挥去脑内不堪入目的画面。
“你这次排名倒一,扣五分,外加沈焱那个不省心的二货被收手机,扣五分,目前二组积分倒数。”他的声音很冷,”如果期中前你仍是这个成绩,这句差劲我还算骂轻了。”
季飞扬头回听裴顾北说这么多话,先是发懵,然后怒火蹭蹭暴涨。
“裴顾北你他妈想干架是不是,我头天来,隔天考试,这种情况你给我考三个单科段一试试?”
“关我屁事。”裴顾北斜倪他,“统分时难道会在下面备注特殊情况?”
他说完一通,平静地看着季飞扬,心想不然还是给陈伯回个电话吧,等会小阁楼塌了怕是更不好走。
下一瞬,房间“噌”地亮了。
季飞扬半眯着眼睛,边遮光,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打习题卷。
“不睡了。”季飞扬咬开笔盖,抽出两张试卷,重重拍在床铺上,“起来单挑。”
裴顾北扫他一眼,随手捡起一支笔,淡然道:“我赢了就和好?”
和好个屁,季飞扬只想拿试卷抽死他。
他点开计时器,暴躁道:“我赢了,你就把那句差劲收回去!”
*
第二天,老太太边掰豆角,边抬头看了看。
“圆圆,去楼上瞧瞧,你哥咋还没醒。”老太太说。
季泱提着两袋包子,楼梯没装扶手,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用力推开木门。
“吱呀——”
木门年纪大了,平常推拉就得费点劲,今天尤为费劲,季泱才推开一半,就感觉里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季泱伸进去一个头,看清内里时,眼睛瞬间一亮。
屋内一片狼藉,试卷和草稿纸铺满地面,而导致此情此景的两人一个呈大字型咧开腿,躺外边呼呼大睡,一个规规矩矩地面壁,听到动静时,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下。
——哥哥们和好啦!
季泱极为兴奋,仗着身形瘦小,利索钻进门缝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抱住季飞扬一条胳膊就开始摇:
“哥哥起床!太阳晒屁屁了!”
“几点了?”季飞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处摸手机,摸着摸着就摸到一条温热的大腿。
“啊啊啊!什么东西!”
季泱捂着嘴笑:“哥哥叫的像大象。”
裴顾北在旁边火上浇油。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摸我大腿?”他挑眉,“好摸么?”
……
楼上噼里啪啦的像是地震了,老太太当即抄起一把竹鞭,随后看见季泱从楼下下来,笑得还挺开心。
“你哥哥到底在楼上干什么?”老太太瞪眼。
“在抱抱。”季泱说,“姥姥中午的饭饭要煮好多。”
“别给他煮!”季飞扬适时探出一个像被炮轰了的头,“吃饭就吃个菜名的挑食鬼不许上我家餐桌!”
“嚷嚷什么,滚下来去洗漱!”外婆骂了声,“你妈叫你等下吃完饭去医院。”
“哦。”
季飞扬悻悻回头,抓了把头发,蹲在地上郁闷地开始啃肉包。
身边的裴顾北边发微信,边淡定整理混乱的衣服:“我赢了,以后宿舍禁止冷暴力。”
你再说一遍,谁最会冷暴力?
季飞扬忍了忍,没吭声。
昨晚他确实输的彻底。
裴顾北这厮就是个挂,做题速度跟狗撵似的,特会影响别人心态,快他一步做完,还欠儿吧唧地旁观他做题。
虽然全程没说话,但那道有形的视线仿佛在嘲讽他:
写这么慢?
这种题你都要思考?
基础太差,段一几块钱买的?
……
季飞扬越啃肉包身上越没劲,被打击的头发都蔫了。
“喂,裴顾北。”季飞扬郁闷地看着试卷,“你是不是随便看看书就能考满分?”
“……我不叫龙傲天。”裴顾北打字的手一顿,“一班作业质量很高,课上听懂后作业巩固,再额外刷套题加深,差不多行了。”
“是啊你叫龙日地。”季飞扬蔫儿吧唧地坐地上收拾习题册,“跟没说一样。”
“学习说白了就是记忆,记原理,记方法,再构建体系和其他知识点融会贯通。”裴顾北说,“你试试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按七个记忆周期去刷题。”
“还有,你目前别太死磕难题,不会就过。”他继续道,“你要抓的不是技巧,是时间。”
裴顾北说到最后,看向季飞扬一书包的习题,皱了皱眉:“你每天到底睡几个小时?”
季飞扬:“少管,死不了。”
他终于收拾完房间,想他姥最忌讳浪费食物,就裴顾北那嘴,被竹鞭轰出去的模样怪可怜的,于是道:
“不留你吃饭了,快滚快滚。”
裴顾北不再说话,犹豫许久,还是把昨晚烟熏火燎的衣服换上了,给陈伯发送一个定位。
陈伯速度极快,等两人出巷口时,车已经停那了。
这片社区住的全是普通人,大众开过去行人都得行注目礼,遑论宾利,没一会就聚集三两大爷大妈指着车啧啧称奇。
裴顾北脸有点热,他加快脚步,正弯腰落座时,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吊儿郎当的口哨声。
季飞扬插着兜,多日不见的流氓劲儿又爬上身,他挑衅道——
“这回算你赢。下回,你就乖乖趴我下边待着吧,裴老二。”
可能这位阳光灿烂自信哥根本就不知道“flag不能乱立”这几个字怎么写。
“现实点。”裴顾北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少做梦。”
*
下午,季飞扬拎着饭盒进病房,王小锤正抱着他那破手机在打游戏。
“手废了还打。”季飞扬拉过小桌板,“吃饭。”
王小锤如饿死鬼附身,扒开饭盒后黝黑的脸瞬间浮上一层绿光,顿时沉默。
“都住院了别幻想大鱼大肉的,吃清淡点。”季飞扬背疼,于是搬过一条塑料椅坐下,“昨晚打你的那群人是谁?”
“隔壁职高的,但不知道谁。”王小锤饿坏了,满嘴饭,吐字有些模糊不清。
“不认识你就打你?”季飞扬憋着火,“具体长相记得吗?”
“……不算不认识。”王小锤犹豫了会,说道,“以前给我们学校一傻逼当小弟,但是那人有病,知道我跑得快,就成天使唤我跑腿,跑慢了就要打我,我气不过,往他课桌泼脏水,然后被揍了,那群人是他兄弟。”
“回答我。”季飞扬诧异道,“你CT真没问题吗?”
王小锤:“啊?”
“大脑这块是不是空的。”季飞扬摸摸他的头,怜悯道,“还是小时候拉屎太用力跟着一块排出去了。”
“……”
王小锤不服气,但也没话说,只得狂塞饭表达愤懑,配合绿油油的菜,特别像只傻狍子。
“会不会画画?”季飞扬从书包里抽出几张纸,“尽量画,有几个算几个。”
他的目光落在王小锤身上各处伤痕,眼底掠过阴狠的暗光:“不拆了那些杂碎的骨头,老子这名字就蘸着他的血写。”
“你怎么也叫我画。”王小锤拿起一支笔,觉得有些麻烦,“你俩微信互传不行吗,画两遍我很累。”
“我俩……”季飞扬一怔,“裴顾北?”
“谁?”王小锤懵了,抓抓脑壳恍然道,“哦,他叫这名,真难听。”
“是啊,您的大名最威武霸气还能止小儿夜啼。”季飞扬没好气道,“快画。”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一阵好一阵坏的。”
王小锤更想吃瓜,他想了想,自信得出答案:
“前男友对不对!”
俗话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王小锤一动脑,上帝就笑得漫天乱跑。
“对你姥姥!”季飞扬真想扒开王小锤的脑袋看看什么构造,“实在不行脑子装点水成吗,别什么都没有,敲一下还有回声我是傻逼。”
王小锤下意识抱头:“……你别这么暴躁。”
“我没暴躁。”季飞扬啧了声,“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接受程度都那么高吗……算了,闭嘴快画。”
王小锤:“哦。”
他埋头开始画。
纸张上线条流畅,三庭五眼比例竟然是对的,季飞扬本来在刷题,没一会儿视线就落到一个个成型的人脸上,诧异道:“你学过画画?”
*
【此号已注销:不知道学没学过。】
裴顾北打完字,对面很快又跳出信息:【如果没学过,这孩子绝对有天赋,有联系方式吗?】
【此号已注销:没有。】
【CK:好可惜,你帮我问问嘛。】
裴顾北有些不耐烦了:
【哥,能帮忙吗?】
【CK:能,过几天我把细化后的图片发你。】
【CK:你要干什么,寻仇啊?】
裴顾北眸光暗了暗,淡淡打字:
【嗯,让他们尝尝棍子是什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