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扯人衣服干什么,犯病正好滚去挂号!”季飞扬回神,脊背猛然窜起一道寒,奋力挣脱身后的桎梏。
裴顾北的血估计是冷的,见人要跑,抬手就拍其中一块伤痕,季飞扬瞬间疼软了腰,挣扎不动了。
“疯子……”季飞扬疼出一身汗,“下手这么狠。”
裴顾北没理他,锁住季飞扬的手腕把人拎回输液椅。
王小锤闻声抬头,见状误会道:“喂,你打他干嘛!”
“看好他。”裴顾北懒得解释,丢下一句话,转头走了。
季飞扬在心里怒骂裴顾北祖宗十八代,骂骂咧咧中,裴顾北带了些瓶瓶罐罐回来了。
“今晚醉酒的多,医生腾不开手。”裴顾北说,“我先简单处理,等会再去骨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衣服脱……”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上回不愉快的经历,皱眉道,“算了,给我只手。”
季飞扬哪哪都别扭,不情不愿道:“又不是应急伤,我可以排队等号。”
裴顾北不理他,自顾自掀开季飞扬的衣服,然后拽过他的手腕,冷声道:“拉着。”
狗东西,搁古代绝对是位暴君!
暴君不耐烦地捏了捏手指骨节,季平民只得依。
两只棉签沾碘伏,从伤痕处轻柔地往下擦,可能是凉丝丝的很舒服,也可能是力道不错,总之季飞扬绷紧的背渐渐松懈,任凭后头那只手上下操作。
裴顾北抿紧唇,忍着火消毒,而后又换上红霉素软膏。
季飞扬自己看不见背部的惨状。数道又长又粗的棍痕,伤口红肿胀紫,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渗着血,可想而知当时的状况有多惨烈。
这叫有数?
不用缝针就是有数了?
裴顾北脸色阴沉,拿棉签的手都在抖。
沾了碘伏的棉签像街道昏黄的路灯,一抖,季泱的眼泪似乎也要簌簌而落。
小姑娘像只失去庇佑惶惶不安的小兽,不停问裴顾北,哥哥去哪了,哥哥怎么又不见了,哥哥是不是不要她了。
裴顾北哪哄过孩子,都想请求林奈跨国支援,边干巴巴地编谎话,边用蹩脚的姿势抱季泱,满大街寻找哪家店铺能帮忙暂时带会娃。
好在有家文创店还没关门,裴顾北想买个玩具转移季泱注意力,低头见她裙边一只只俏皮灵动的粉色小海狸,顿时僵住了,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依葫芦画瓢选了只最贵的loppy玩偶,递给季泱。
“你哥哥着急上厕所。”裴顾北随口扯谎,“所以我先带你来看看礼物。”
“圆圆已经有了啊。”季泱说。
“你的漂亮裙子是你哥哥做的,我没帮忙,也没那水平。”裴顾北说,“这才是我的礼物,你喜欢吗?”
季泱终于被转移注意力,紧紧抱住玩偶,用力点头:“嗯!”
“跟哥哥做得一样可爱。”季泱举起玩偶,“帅哥哥,你一定要来圆圆家玩哦,圆圆家有好多漂亮玩偶。”
裴顾北一怔:“全是他做的?”
“对啊。”季泱笑了,“圆圆的小裙子、帽子、玩偶和故事本本全都是哥哥做的哦,很厉害吧?”
裴顾北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酸唧唧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嗯。”他压回诧异,打着商量,“你喜欢什么,随便拿,等会我过来付钱,可以吗?”
“不行。”季泱摇头,“哥哥说人不能太贪…贪吃!那样很不优雅。”
什么贪吃,贪婪吧。
裴顾北叹了口气。
他本想找店员照看季泱,自己去找季飞扬。
之前就有所觉,季飞扬体力不行,打架喜欢速战速决,越往后气急了越爱动嘴啃,当然可能只是对他这样……总之,要两个人对一帮实在太勉强,他不想舍友断腿断脚回头又躺自己床上。
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季飞扬肯定打地铺,还要嘴硬补一句“这样凉快”。
裴顾北正胡思乱想,季泱突然抱住他的大腿,扬起小脸道:“帅哥哥,圆圆喜欢你。”
别喜欢,你哥会提刀砍我。
裴顾北终于意识到对小孩说话要蹲下,于是半跪着与季泱平视,问:“为什么?”
“因为傅辰哥哥不在,现在你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季泱说,“哥哥说,爱小房子就会喜欢里面住的小鸟,所以圆圆喜欢你。”
“……”裴顾北沉默半响,脑内进度条才加载完毕:结合语境,她说的应该是爱屋及乌。
季飞扬自己语文稀巴烂,还要祸害妹妹一同沦为语文渣渣?
他看着季泱,一时无言,思考要不要继续玩好朋友的游戏,他有些演不下去了。
因为我跟你哥才不是好朋友,他讨厌我。
“帅哥哥,圆圆不想看你们吵架。”
季泱忽然捧起裴顾北的脸,在对方怔愣的眼神下认真道:“哥哥很胆小,所以你要勇敢点哦。”
……
裴顾北回神,躁火渐渐聚成一团郁气,他缓慢呼出,热化了涂抹在伤痕处的药膏。
“季飞扬。”他的声音低沉,也很轻,“我们能不能和好。”
“……”
身旁的王小锤看清季飞扬的表情,忍不住朝后退了半屁股,退过头了,差点坐空摔地上。
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
王小锤瞄准时机,抬臀闪退,眨眼落座对面的输液椅,然后偏过头当自己是个屁。
季飞扬心里突然升腾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感,他神经质地扣弄底座网格。
急诊A区不算安静,时不时有系统叫号声和错乱的脚步声,铁椅发出的嗡鸣是那么微弱,也是那么响亮,几乎震颤他的心房。
他叹口气,别扭道:“……你干嘛突然这样。”
裴顾北:“你妹妹要求的。”
这样啊。季飞扬压抑心里上涌的失落,说:”别理她,以前隔壁有个姐姐和她男朋友吵架了,小姑娘话都说不清楚,还凑上去怂恿男生送花,可能天生有颗红娘心……“
不对,我在说什么屁话。
季飞扬差点把舌头咬了。
什么红娘,说的好像他和裴顾北是对冷战的情侣一样!
季飞扬:“我的意思是,小天使不喜欢看人类吵架。”
“哦。”裴顾北平静道,“可我也是那样想的。”
季飞扬真咬到舌头了。
“王小锤,你的床位空出来了。”
恰巧此时,一位护士探出头,季飞扬得到拯救,瞬间弹射起立拉着王小锤就飞过去:“护士姐姐,他要住几天?”
“明天就可以走了。”护士说,“小孩还没成年是吧,需要家属陪床,你俩谁留下来?”
“我。”季飞扬舒了口气,回头装不经意道,“你赶紧回去吧。”
“嗯。”裴顾北点头,打开手机软件叫滴滴。
季飞扬以为他总算要滚了,结果没多久,他又抬起头,屏幕对准季飞扬,淡定道:“这个点没车,我回不去。”
“怎么办?”裴顾北看他。
凉拌!买俩报纸滚去睡大街!睡桥洞!总之别在他跟前晃!
*
裴顾北看着自行车后座的篮筐,沉默须臾,偏头问:“你想让我怎么坐?”
“两个洞看见没?一条腿插一个不会?”季飞扬边说边拆篮筐,“算了,省的你一屁股坐坏我妹的王座,回头她又哭。”
他三两下拆完,卡在车头,臭着脸道:“快点上来。”
裴顾北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来回擦了三遍,于是轻置玉臀。
自行车没安后座,两条杠磨的他屁股疼,不过裴顾北没说,只怕说了,季飞扬真骑桥下去,甚至报纸也不给一张。
夜风很凉,少年衣角鼓起一个小包,灌进藏于心底无法述之于口的秘密。
这趟车骑的歪歪扭扭,好在深夜无人,不然最少得撞三个,穿成串打包送回急诊室和王小锤做病友。
裴顾北一手抓牢铁杠子,一手抬臂做格挡,时刻保持最高警惕,就怕撞上墙。
他皱眉道:“你到底会不会骑。”
“裴顾北你丫的……”季飞扬忍了一路,额头青筋暴起,当即怒骂道,“你吃秤砣长大的吧,那么重!老子后轮都要被你压扁了!我不行了,你麻溜滚蛋。”
“不好意思,本人184,68公斤,标准体重。”裴顾北说,“男人不能说不行,好好骑。”
季飞扬咬牙切齿:“骑你大爷!赶明儿我就去撸铁,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锤爆你的狗头!”
“草,老子为什么那么善良帅气,为什么那么出类拔萃,为什么那么喜欢乐于助人!“
三连问把裴顾北干沉默了。
够了,没听过这般夸自己的。
二十分钟前,季飞扬找来值夜班的妈妈,让她帮忙照顾王小锤,然后黑着脸问裴顾北:“附近有宾馆,你住哪,我送你过去。”
裴顾北:“没带身份证。”
“……”季飞扬深吸一口气,说,“我找张陪护床。”
裴顾北:“病床都要排队,陪护床够用吗。”
“既然没床。”他振振有词,“如果等会有病患要躺椅子休息,他们怎么办。”
季飞扬:“。”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畜生那么有道德呢?
季飞扬含恨蹬车,要不是今晚裴顾北帮他忙了,管他死哪,真完蛋了就直奔烟花店放俩礼炮举城欢庆。
到坡下时,再给季飞扬吃三顿菠菜也没劲了,于是猛拧刹车,踹后边一脚:“下车。”
“你推车。”他指挥道,“我歇会。”
裴顾北看他一眼,上前扶住车头:“打个光。”
“不是关心你。”他慢慢推着车,“太黑看不清路。”
“嘁,多吃点胡萝卜补补吧。”
“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
两人互呛着回到小木屋。
季飞扬开门,轻手轻脚地拿了双拖鞋,用气音道:“小声点,我姥和我妹都睡了。”
裴顾北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诧异屋内环境的破旧,他面色平静,低头脱了鞋,用气音回:“我想洗澡。”
这人怎么那么烦呢。
季飞扬啧了声,不过他也想洗,先前又跑又蹬的,累出一身汗,于是毫不客气地指挥裴顾北:“过来。”
“去水缸舀半锅水。”季飞扬捡起几根木柴,塞进灶台,再随手抽出几张纸,点燃后扔进去,用烧火棍拨弄着,“等会水烧开了,你搬去屋外厕所洗,动作小些,别把里边柴火弄湿了。”
本以为裴顾北不懂,季飞扬才说的那么细,谁知他完事后还帮自己把火烧得更旺了,俨然是个熟练工。
没多久,锅水沸腾,裴顾北倒小半盆水给他,说:“你擦擦就行,伤口别碰水。”
季飞扬错愕,不禁怀疑到底谁是这屋主人。
裴顾北等了一会,见他不动,于是主动问:“我穿什么?”
“光着吧你。”
“真光着你又不乐意。”
季飞扬白他一眼,爬上楼给他找衣服去了。
*
小山城夜夜鸡鸣,今晚的鸡尤其疯,像即刻被拖去厨房剁成麻辣鸡丁,嚎的能把人天灵盖劈开般绝望。
季飞扬再一次入睡失败。
不过本来也没睡意。
他趴在床上,边瞪小夜灯边开始今晚第八十八次后悔:
我到底为什么要带这货回家?
小阁楼很窄,地上只够铺一张床,再往旁边滚点就得和桌底某神出鬼没的阴暗生物大眼瞪小眼,所以他再一次和裴顾北同床共枕。
季飞扬别扭极了,又不敢乱动,于是暴躁地开始薅草席,揪出一根咬着玩。
他不动,身边的人倒是动了动,凉凉道:“你们这儿的鸡也007?”[注]
是啊都和我一样吃仙露不睡觉。
季飞扬:“……你还没睡?”
“嗯。”裴顾北说,“我也属鸡。”
没头没脑说什么呢。
季飞扬忍不住换算了下,顿觉不对劲:“你留级几年了?难怪成绩好。”
“……我说的灯,太亮睡不着。”
难怪语文考88。
裴顾北本想问有没有眼罩,转念又想一个怕黑的人戴哪门子眼罩,干脆自己抬手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