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配合。”校内咖啡店,梁檐将调研问卷对折收好,“你的建议我会整理后向学生会反馈。”
对面的男生笑笑:“不客气,但愿能帮上忙。”随即招呼不远处等待的女友,起身离开。
梁檐拿起手机,周尹东发了消息问他这笔单子顺不顺利,他回个OK。
另一条是宋过白:下午来自习吗?
梁檐:来。热美式?
宋过白:冰。
梁檐最近很不要脸地把宋过白他们的工作室开发成了自己的专用自习室。某天趁着来请教问题的当口,悄没声息倒腾出一张空桌子,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位自用的水杯文具已经一应摆放俱全。
见过钉子户赖着不走的,没见过上来先从打钉子抓起的。
“你们这儿清净。”梁檐手上忙不迭地给工作室诸位挨个贿赂零食咖啡。“我们系没专教,我年底得考CFA,为了复习到处找没课的空教室太麻烦了。各位海涵,今后的茶水咖啡就我包圆当占座费了嘿。”
帅气的学弟面上真诚、手里强势,工作室里众多社恐晚期的i人纷纷沦陷点头。宋过白再怎么质疑也白搭,干脆悻悻躺平。
眼下梁檐往工作室赶到半路,突然想起来有本教材落在了心理中心,调头绕进大活直上顶层。
前台坐着一个女生正在忙,抬头看见有点诧异:“你怎么来了?今天排班没有你吧?”
梁檐在沙发角的茶几上乱翻:“丢了东西,我来找找。”
“今天…好像咨询还挺多?”看动静,里面的几个咨询室都在使用中。
“心理普查的分数都出来了,陈老师他们做了要跟踪关注的名单,昨天就开始挨个约人做初步咨询。”
梁檐点头,找到书往包里塞:“看来后天轮到我坐班也会挺忙。”
其中一间咨询室的门突然打开,陈黎走了出来:“欣欣,心理导图给我一份?”
在她身后,房门缓缓闭合,梁檐漫不经心向房间里瞥了一眼——
一个男生逆光坐着,侧面看过去额头清秀,鼻尖圆润,头发略微有些长。
怎么看着像雎小山。
“怎么了梁檐?”看到梁檐的目光,陈黎有意无意挡住门口,“劳模主动来加班啦?我这可开不起三倍加班费?”
梁檐话到嘴边拐了弯,只好开着玩笑怼了回去。
陈黎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保护来访者的隐私是职业基本,梁檐很清楚,他再怎么套话也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工作室里,宋过白正看一本建筑集里,硬壳的大开本,整个脑袋都快没了进去。
梁檐把美式插好吸管递过去,随意道:“学长,小山呢?难得见他不在。”
“人家认东子当师傅,可没认你….叫人家大名。”宋过白接过,习惯性地先来一大口,“他去图书馆了。”
梁檐没多说什么,坐下后翻开书就开始学习。
宋过白也坐了回去,边喝咖啡边偷偷打量他。
原以为梁檐来这儿自习是别有企图,没想到这段时间真就一直挺安分,这人埋头学习的时候,平日里言笑晏晏略显浮夸的感觉全都沉寂了下去,眉目专注,连呼吸都随着心流状态变得绵长低柔。
宋过白无端猜测,他在图书馆肯定没少被人打量。
嗯,只要这位爷不开口。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人来这儿就是图个清净,毕竟老是被人偷偷打量也不是个事。宋过白心里升起一股不明所以的焦躁,吸管上瞬间多了圈咬痕。
雎小山回到工作室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梁檐还没走,看见雎小山回来,起身凑到跟前,笑容可掬。
“雎学长,你去书店买到啥好书啦?”
“给我瞅两眼呗?我都学一下午财报了想换换口味。”
雎小山愣了愣,笑容有点勉强:“….啊,卖完了…你要不找过白借两本?”
宋过白挑眉,抬头看向两人。
“别介啊,你看他手里那大部头,要丢我头上得砸出脑震荡来,我可不敢要。”梁檐捧一踩一理直气壮,转头接着问道:“另外我还有个问题…你今天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我就是觉得…你身上的味道挺好闻…”
雎小山愣怔的样子就像CPU过了载。
….这人今天什么毛病?这是黏着小山在撒娇?还是在调情?
宋过白简直要气笑,又笑不出来。
师门其他人早已反应过来一哄而上:“我们可都听到了,小梁你这是有目标了吧?哪个系的美女?怎么连香水都要用上了?”
“呵呵,谁说一定是女生?性别不是问题,帅哥就要和帅哥配!”
“等等,也许不会就是小山吧?这是当我们面正大光明玩调情呢?”
宋过白:“……”
雎小山反射弧终于迟迟到位,整个人成了只惊惶的虾米:“别...大家别瞎说…大概是洗衣液的味道吧,我我我从来不用香水的…”
宋过白忍无可忍站起身:“别逗他了梁檐。我和小山住一起,他真不用香水,洗衣液我俩共用,没什么特别的。”
“哦?”梁檐若有所思,慢慢走到宋过白面前,验证般地微微低头,在他颈侧轻轻一嗅,
“唔…是我搞错了吧,好像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就是有点儿酸。”
带笑的嗓音仿佛菟丝子攀上宋过白的耳垂,所过之处点红一片。宋过白愤恨今天自己太不在状态,居然活生生被人拉低水准、遭受如此垂直打击。
等梁檐大大方方告别出门的时候,工作室里众人还在兀自笑闹不停,宋过白脱力地揉揉太阳穴,感到手机一震。
梁檐:苔藓下面。我的赔罪。
宋过白回头,窗外一个脑袋一闪而过。
窗台角落,苔藓小盆被转了半圈,一角压着张纸片。
是拉姆斯安建筑作品展的vip门票。
梁檐:已走团队经费报销,请宋顾问务必赏脸。
·
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梁檐非要约他周日一大早去看展,临出宿舍门的时候,雎小山在对床还没起。他最近看起来好像比刚开学时更累,有时候早上明明有课,还会犯懒似的睡过头。
“小山?我先走了。”宋过白轻拍了下床沿。
雎小山没睁眼,只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顺便翻了个身,把枕头挤到了一边,露出一只小药瓶。
最常见的白色塑料瓶,外包装被撕得干净,宋过白之前在雎小山桌上见过,据说是褪黑素,治疗失眠。
梁檐已经等在楼下,时间尚早,前一晚通宵狂欢或赶ddl的人们这会都还没起,宿舍楼周围很安静,衬得猛禽的发动机低吼更有存在感。
“说吧,小山出了什么问题。”宋过白爬上副驾,利索地扣好安全带。
梁檐笑笑:“你发现了?”
“你跳过对方的谎言预设,在自己设置的假情境基础上直接套话,那天小山是被你绕晕了,误以为自己撒谎去的地方是书店,我可没。”
“不愧是咱明察秋毫的宋顾问。”梁檐三两句把心理中心撞见的事讲完,“我不能完全确定那天就是小山,但他的心理状态,从我认识他开始就不算很稳定,焦虑,甚至可能有些抑郁。”
宋过白凝神皱眉:“可我和他经常在一起,性格上小山确实不算外向,但像你说得这么严重...等等,这不会是你算卦算出来的吧?”
“哪有哪有,我这是基于多年来的人类观察经验。”梁檐打着哈哈,“不过这事呢如果是真的倒也不用太紧张,陈黎姐他们既然开始跟着了,不管是面诊还是吃药,都不会让他再严重下去。我说这事儿也只是提醒你多留意着点。”
“....所以,这么早把我薅出来就是为了同学友爱?”宋过白的刺又竖了起来,“还是评鉴你新买的香水?”
“哎哟您饶了我吧,隔夜仇哪有隔夜饭香。”梁檐嘴角弯得狡黠,“今天真是为了看展,早点出门不堵车。”
雎小山说自己没用香水的反应并没有撒谎,但梁檐当时确实“闻”到了些什么,从他进门开始。
总不会真是在陈黎那儿待久了沾上的吧。
南都市立美术馆,虽然由市里运营,但背靠南都这座巨型城市的彪悍实力,经常能接到一些国际高水准的大型展览。
拉姆斯安的作品展上个月就开始了,工作室其实也收到了一些赠票,但宋过白总是有意无意忽略这件事。
梁檐今天没走平日的骚包路线,高领毛衣外是一件略显正式的及膝黑风衣,脚上一双黑色战术靴,和穿着白色兜帽卫衣的宋过白站在一起,两个人在视觉上出现微妙的年龄错位感。
梁檐见宋过白睫毛低垂、用安静表达不满,颇有些得意:“今天我是真.檐哥。”
进入展览区后梁大哥瞬间失了宋小弟的宠,小弟不时在一处介绍文字前驻足很久,或者对着展陈的比例模型在速写本上速涂几笔,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试图开屏的大哥在。梁檐熬不住寂寞只好随意四处溜达。
十分钟后,小弟被大哥一脸震惊拖到一处展陈前:“你你你看看这个。”
宋过白只扫一眼就看出那是拉姆斯安几年前在国内的一处作品,一座中西融合风格的别墅庭院,他不明所以,梁檐急吼吼直接指向一处:“这儿!”
定睛一看。在多角度的庭院组图旁边有一行注释:拉姆斯安创新性地采用了过白的设计理念。
“嗯...这是不是你和他?...”梁檐看着宋过白的眼神充满了对天才少年的不可思议。
宋过白反应了一秒,捂眼直接笑出了声:“我是跟着他实习过,但这个...你觉得可能吗?”
“这里的过白不是指我,是中式传统建筑中处理前后楼的间距的一种做法。简单讲就是前后进建筑之间的距离要足够大,让坐在后一进建筑中的人通过门樘可以看见前一进的屋脊。”
“比方说,你站在天坛的祈年门下看向远处的祈年殿,能够看清祈年殿的全貌,而且祈年殿的尖顶刚刚好不会被你头顶祈年门垂下的门樘遮挡。古人通过精准地计算光照和距离,在门樘和尖顶之间留下了一丝天光。”
“这道天光,就叫过白。”
——此过白非彼过白。
梁檐掩面失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是我能提出这么厉害的理念,还是拉姆斯安真的会采纳我的想法?”宋过白摇摇头,合上速写本,“你可能听说过我本科时候的一些传言,但无论怎样,我从未自认是这方面的天才。”
“那现在呢?”
“什么?”
“现在你还希望能成为天才宋过白吗?”梁檐突然有点后悔问这句,搞得跟说人家现在不行一样。
宋过白没回答,只看着那组阐释“过白”的照片,手指轻轻捏着卫衣下摆,站成一棵安静的树。
那一瞬,梁檐仿佛看见了当年被舆论高高托起的他,对周围不甚在意,只有满怀赤诚。
“我的确热爱建筑,但不是因为自己在这上面有多么厉害,得到多少表扬所以喜欢。我只是单纯很喜欢,然后幸运地发现自己擅长它。”
“这听起来挺浪漫,不是吗?就像你喜欢上一个人,然后发现对方也一直喜欢着你。你毫不怀疑彼此能一直走下去。”宋过白偏头看向梁檐,眸光闪烁,“但实际上,喜欢这种东西太脆弱了,不如靠虚荣和利益支撑的婚姻反而更容易走得远。”
你根本无法理解大多数。母亲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有一天,我的喜欢不小心崩塌了。”
笑容在脸上一闪而逝,他抬手理了理兜帽,“至于后来,该怎么去擅长,就也忘记了。”
梁檐看着他,忍住了揉对方脑袋的冲动。
这人也就比我早生三年,心思怎么重得和相扑选手似的。
干脆一伸手搂住宋过白的肩:“走,时间差不多了。”
“怎么?”
“VIP票,怎么会只有看展这么一点服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