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郝村长的孙子,郝骁,和江赦同村长大,关系还算可以。
年轻人一下子凑得很近,还自来熟地拍了拍韩泽文的肩膀,韩泽文皱眉,看清来人后,客客气气道:“原来是小郝,好久不见。”
韩泽文往后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怕病没好全,传染给别人,重新戴上了口罩。
郝骁却不见外地直接从韩泽文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咬到嘴里点了火,口齿不清道:“阿赦和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咱们哥仨好好喝一杯。”
“刚回来没两天,这几天你们家不是做头忙着拜拜吗,怕打扰你们,就没去。”韩泽文笑着说。
郝骁摆了摆手,乐呵呵地说:“嗨,都是我爸妈张罗着,没我什么事,文哥最近在哪发财?”
韩泽文谦虚道:“谈不上发财,都是社畜,给老板打工的。”
郝骁接着问:“像你们这种做律师的,一年下来,能挣不少钱吧。哥你这么厉害,一年到手能拿多少?”
韩泽文同此人不过点头之交,这种涉及薪资的问题其实有些越界了,但对方年纪小,还有和江赦江薇一同长大的情分,因此他躲了个巧,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看业务量,像我这种水平不济的,勉强能养活一家老小罢了。”
“文哥可别谦虚了,别的不说,单你这身行头,就够我和江赦挣一辈子的了。”郝骁假笑道。
韩泽文腹诽,人家江赦修车四五年就能给我买一块表,但你这花钱法,说不定还真要攒一辈子。
他自嘲道:“每个人的追求不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像我这种浅薄之人,思想层面不高,没什么高雅的爱好,就只能靠行头来装点装点门面了。”
郝骁上下打量着韩泽文一身的名牌,还有手上那块前不久刚上市就一抢而空,现在价格已经炒到天价的绿表,酸溜溜地说:“诶,我说你都赚这么多钱了,女人不都上赶着追你,怎么还这么吝啬,给点钱就能解决的事闹这么大。”
“你说什么?”韩泽文不笑了。
郝骁想,网络上那个女人要么是文哲的姘头,要么就是他价格没谈拢的约炮对象,二人之间的关系反正不会干净。
没准,当初文哲来树兜就是女人太多,被缠得紧了,过来逃难的。
“还是那女的说的是真的,你就喜欢强扭的瓜,啧啧啧,有钱人玩得就是变态。”郝骁不屑嘲讽道。
韩泽文冷笑道:“小郝,你大学毕业多少年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如果你连最基本的判断是非对错的能力都不具备的话,你也不必再做无用功去考什么公了。”
郝骁考公考了五年都没过,谁提这事他就和谁急,一下变了脸,恼羞成怒地对着韩泽文瞪眼,“你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脏事,还不敢让人说吗?你对得起小薇吗?”
韩泽文平静地与他对视,“连讨公道的对象都没搞清楚就来对线,你就算笔试过了,面试也过不了。怪不得你找份工作被拖欠工资,租房子被强昧押金,事事不顺,原来是智商有问题。”
“你说什么!”郝骁三言两语被贬得一无是处,气极,冲上去挥舞着拳头就要打人。
韩泽文早做好了防御姿态,郝骁却被一人抓住后颈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郝骁没防备,头脑发蒙地看向来人,站起来大骂道:“你拉我干什么,你难道没看到网上的新闻吗?这是个人渣!”
“那是假的。”江赦沉声道:“你马上和文哥道歉!”
“阿赦,你有没有良心啊你,就这么放心让小薇嫁给这么一个人渣吗!你难道不知道他玩女人的手段有多变态?因为他家有钱,就这么把小薇往火坑里推?”
“那种事,他没有做。”江赦黑着脸,“你现在马上跟文哥赔礼道歉,否则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郝骁愤怒地推了一把江赦,吼道:“这个变态给你找了一份闵常的好工作,你就被收买了?小薇才刚大学毕业,你要毁了她一辈子吗?”
爷爷之前和他说江赦在岱山找到了一份好工作,郝骁还不以为然,就江赦那初中学历,顶天就是在4s店替人打打杂或者去送快递什么的,算什么好工作,可一细问,江赦竟然进了闵常总部。
闵常,不就是最近开发树兜村的那家市值千亿的房地产公司吗?听说里面的保洁阿姨工资都比一般的白领高出一倍不止,江赦就算走十回狗屎运,都不一定能进这种水平的公司总部。肯定是这个变态律师为了讨好大舅子,走后门贿赂买的什么安保职位。
一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心仪的女孩子被个徒有其表的衣冠禽兽截胡,郝骁就咽不下这口气,他自觉有理,誓要把小薇从虎狼窝救出来,愈发理直气壮。
江赦满眼戾气地瞪着郝骁,拳头咯咯直响,如果郝骁足够了解这位儿时玩伴,他就知道此时应该立马闭嘴了。
可惜他以为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掩耳盗铃地自诩并无半点私心。
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无知无觉的郝骁 指着韩泽文的鼻子继续骂道:“阿赦,他做出那种事情来,心理都扭曲了,现在他能对一个无辜的女人搞出性虐待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以后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追求刺激去杀人……”
回应他的是当胸一拳,郝骁飞到地上,脸当时就白了,喉头一甜,竟被震出了一口血来。
韩泽文没想到江赦下手这么重,把人打吐血后还不够,走过去还想继续踹人,他拉住反常的青年,低喝道:“够了!别打了。”
江赦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暴戾和凶狠。韩泽文心里一惊,在香火缭绕的寺庙旁,头一回冒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想法:江赦不会是撞见什么脏东西,中邪了吧?
他没空细想,拍了拍江赦的背,上前去查看躺在地上的郝骁。
他们的动静很大,刚从寺里出来的郝村长走过来,看到地上一小滩血,还有气息奄奄的孙子,慌张道:“阿骁,阿骁你怎么了!谁打你?”
韩泽文瞪了一眼傻站在江赦,让他过来道歉。
江赦喘着粗气,凶神恶煞地看着郝骁,郝骁被狠瞪着,脖子一缩,连哀嚎都停了。
“抱歉,郝村长,是江赦不懂事,我们先带小郝去镇里的医院看看,我和江赦会为这件事负全责的。”
怕郝骁受了内伤,韩泽文不敢让他擅自行动,只能靠背。
郝骁虽然不高,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郝村长年纪大了背不动,韩泽文又不敢让江赦背,他现在状态奇怪得很,韩泽文怕他脾气一上来,把人丢坡底下去摔残废,只能自己上手。
刚把人扶起,一条健壮的手臂拦在他面前,江赦面无表情道:“我来背他。”
韩泽文神色警惕道:“你确定?你要背就好好背,别耍什么小动作。”
“不会。”
郝村长不明白懂事温和的小江怎么会突然对孙子出手,想来必定事出有因,没有太怪罪的意思。
郝骁畏畏缩缩地趴在刚打完自己的人的背上,见他并没有要伺机加害的意思,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江赦冷冷道:“你再叫,我就把你膝盖骨捏碎。”
郝骁一下噤了声。
把人送到医院全身检查了一遍,郝骁被江赦不留情的一拳捶出了微量气胸和左肺下叶挫伤,好在并无内脏损伤,医生给他开了消炎药防止感染,并嘱咐他要好好修养。
郝村长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韩泽文又推了一下江赦,想让他过去和郝村长和郝骁道歉,江赦却死犟,杵在原地,怎么也叫不动。
韩泽文只好亲自过去解释了前因后果,并代替江赦再次诚恳道歉。
期间,郝骁依旧鄙夷地看着“人面兽心”的韩泽文,鼻孔朝天,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没想到郝村长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转头给了自己一个脑瓜崩。
“臭小子,你快给我和小文道歉!”郝村长怒骂道。
韩泽文怔住,不明所以地看着郝村长。
他刚才应该表达得挺清楚的吧?被打的是他的孙子啊。
郝骁捂着头,不可置信看着爷爷道:“你说反了吧!我给他道歉?我凭什么给这个人渣道歉!”
“你不先挑事,谁会打你,天天嘴上没个把门的,迟早你要死在这张嘴上!”
郝骁不长教训,还敢抬手去指韩泽文,“他不做那些事,谁会去说他?”
江赦看见了,眼神阴鸷地慢慢走过来。
韩泽文暗道不好,在江赦动手前,用身体拦在他前面调停,“郝村长,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问题,我没有管好江赦,万一小郝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您及时通知我,我一定会联系最好的医生替他诊治。”
郝村长拉住韩泽文的手,愧疚地道歉:“今天都是阿骁的错,小文,我相信你绝对不是网上说的那种人,爷爷活一辈子了,别的没有,看人是很准的,你是个好孩子,那些事情就算拿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不会去做的,今天,就算小江不动手,我都要揍阿骁一顿给你赔罪。”
被一个相处不足两月的长辈如此无条件地信任,韩泽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向来巧舌如簧的嘴一时间无措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爷爷!”郝骁不甘地叫唤起来。
“你闭嘴!”郝村长呵斥孙子,并再次让他马上和韩泽文道歉。
“我不道歉!”连亲人都不向着自己,郝骁又悲愤又没面子,快步走出医院。
郝村长急得高声招呼了孙子一声,郝骁没回头,于是匆匆和韩泽文告罪,追了上去。
韩泽文拉着江赦要去追,江赦两腿却像原地生了根,秤砣般分毫不动,等韩泽文生拉硬拽把人拉出门,郝村长和郝骁早已没了影。
韩泽文又说了青年两句,直到接到郝村长说已经找到郝骁并坐陈叔车回村的电话,韩泽文才和江赦驾车回了村里。
韩泽文一路小跑,追着闷头走的青年说教了一路,最后把他堵住:“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今天是你先动的手,到底是你理亏,你现在去和郝骁道个歉,把事情说清楚。”
江赦被困在椅子上,抿着嘴,不肯说话。
“去呀。”韩泽文催促。
江赦脚步动了动,走出了屋子,韩泽文以为他是去找郝骁了,跟到堂屋门口,看到江赦扭头进了厨房煮晚饭去了。
韩泽文叹了口气,走过去,隔着厨房的窗,耐心地说:“小郝和网上那些人一样,被片面错误的信息裹挟,盲目地跟随舆论,自诩为正义之士,虽愚蠢,但出发点是好的,都是源自对弱势群体的怜悯,如果你和我从未相识,看过那种视频后,我相信,你也不会放心让我接近小薇的。”
江赦依旧拒绝一切眼神和言语交流,只是一昧地用铁铲疯狂翻菜。
炒菜的油烟很大,韩泽文在风口□□辣椒的味道呛到,以手挥烟,咳了几声。
江赦动作微滞,用铁铲边将几颗干辣椒挑出来丢掉,用力地压了压半熟的青菜,让它焖熟。
韩泽文没注意,他一想到郝村长在镇医院拉着他的手那些掏心掏肺的话,愈发觉得对不起郝家,继续劝道:“就算你不在乎你和他一块长大的交情,那郝村长呢?你小时候是怎么破格被谢家领养的?你们当时打官司的钱还是村长帮你在村里众筹的,村长还特地添了大头,你入狱的时候,郝村长天天去小薇的学校帮忙送礼,托各科任老师多多关照小薇,这些你都忘了吗?郝骁再怎么混蛋,也是郝村长的独孙,你和他闹僵了,以后还怎么面对郝村长?”
江赦充耳不闻,自顾自装了盘送进屋里。
“江赦。”
韩泽文皱眉跟上,“郝骁今天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听不出来吗,他误以为我已经是小薇的未婚夫,又做出那种事,所以才说话那么难听的。”
“那个懒觉狼就是一普高赛。”江赦冷冷道。
韩泽文怒了,“别跟我拽什么闵语,你以为我听不懂吗?先手打人还敢骂别人高赛?他再怎么高赛,也是郝家的高赛,轮不到你去帮别人家铲!”
青年被说了也不反驳,倔的跟头驴一样,简直油盐不进,又跑去厨房盛两人的米饭,韩泽文恼了,转头进屋拿了个东西,没一会又出来,往院子外面走。
“文哥,你去哪?”江赦端着两碗米饭,远远地叫住他。
“没脸在树兜待了,我回岱山去。”韩泽文头也不回地转了转食指上的车钥匙,但脚步放慢了一点。
果然,在踏出小院的最后一步,听到了江赦的妥协。
“我听你的,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