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回来啦？”大队长在屋里喊：“快来屋里！”
明微应声，朝四丫笑了一下，便去了堂屋。
面容黝黑，脊背略弯的中年男人坐在炕头上，见她进来便笑着把已经摊开的信纸放在桌上，“这是司珩写给我的，你也过来瞧瞧。”
洛寒上前，勉强一笑接过信纸，细细去看：
“林叔安好否？
转眼已经分别两个月了，不知道现在村里还忙不忙？最近天越来越热，您和婶子身体还好吗？
上次我回来时，林哥对我那本《□□》爱不释手，之前去书店恰好遇见，我已经寄了包裹，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
四丫还好吗？我给明微寄了糖，让她匀给四丫一些，只是小孩子牙齿不太好，该少吃一些。
三丫可说了亲事？我从队里换了几尺布票，若是她亲事定下，婶子也能因这些布票少些烦忧。
这次来信还是因为明微，心中总是担心她的口粮不够，我这里恰恰有余下的粮票，统共三十五斤。请林叔告诉明微，让她万万不要再次归还，否则我心中总是时时忧虑。
烦劳林叔让她再在你家住些日子，明微从小性弱胆怯，同人相处都是退让三分。遇到恶人，被排斥争抢也常有发生，我归队之后常常夜不能寐，唯恐她无人护持，将粮食布衣拱手让人… ”
洋洋洒洒一大篇下来，同大队长的信倒有六成是在托对方关照她，洛寒看完信，就见大队长把信封给她：“这里面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剩下的就是一些票据。”
明微接过信封，里面果然还有一只信封。她捏开信封拿出，就见上面写了‘沈亲启’，还封着口。
大队长拿出烟斗，从桌上的盒子里捏了些烟丝塞进去。
“既然他给我来了信，那我也托大充当一回你的长辈，做一次主。这些东西，不管是票据还是什么，你也别给他寄回去了，省得他放心不下你。”
说罢又指了指地上的包裹：“这些就是他邮来的包裹，你先放回你自己屋里去，咱们先吃饭。”
明微点点头，从信封里倒出票据来，把里面绑成一叠的布票都拿出来放在桌上，不自然的叫了声：“叔…”
这称呼一出口，她先红了脸。这么跟人套近乎，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表哥说了的，让婶子给三丫收着吧。”
不等大队长开口，她已经拎起地上的包裹，带着回耳房。
四丫已经喂过了猪，正偷偷躲在堂屋外听着。
见明微拎着包裹出来，她眼睛亮晶晶的，“小沈知青！”
明微眉眼弯弯，搂住她的肩膀，小声道：“快跟我来！”
两人一起去了耳房，四丫徒手拆编织袋，谆谆教导：“回头我去别人家问问，看看有没有山货，你这次回信可别空手了！”
明微没说话，她打开信封，拿出信纸来看，里面的内容全然不像刚才大队长那张信纸里的托孤的恳求与圆滑。
入目是他疲怠无奈的倾诉，而后是中肯的劝言，最后是尊重的询问，明微拿着信纸看了很久，半晌才吸吸鼻子，收起信纸。
四丫已经打开了包裹，最上面放着一本《□□》，下面有一大包奶糖，五盒肉罐头，剩下的就是几个牛皮纸包裹，四丫深感司珩不会过日子，咂舌道：“什么天气啊，还敢邮点心？也不怕坏路上了！”
肯定不会是点心，司珩没那么不懂常识。
明微没有解释，拿了一把大白兔奶糖给四丫，又拿了一盒罐头，“拿给婶子，回头让家里人也尝尝鲜。”
四丫也不客气，“我改天去山上给你摘海棠果！晚些日子再让我娘给司珩同志送条熏肉。”
明微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笑着摸摸她的头，又把《□□》给她，“司珩给你大哥的。”
“那我送去嫂子屋里。”四丫抱着罐头和书乐滋滋走了，明微把包裹里的东西收到柜子里，这才翻出信封里的票据。
和给大队长的布票一样，粮票被司珩用黄色细皮筋儿缚成一沓，明微打开数了一下，里面是35斤粮票，另外还有二斤三两的副食品票和几张布票。
明微垂眼，心头滋味复杂难言。她心里一面感动于司珩的周到体贴，又一面纠缠于这些东西她用什么来抵？这辈子还能不能还清？
还有些微的彷徨，这样苟且偷安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司珩总不能月月从牙缝里挤粮票，她也不可能一直赖在大队长家…
“小沈啊！快来吃饭！”陈婶儿热情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明微忙把票据塞进信封，放进了柜子里，“来了！”
中午炒了一盘茄子，一盘鸡蛋炒青椒，明微眼前摆着一盘罐头肉，说是一盘，却只有几片，少得可怜。
“这是半拉罐头，”村长媳妇笑得忸怩：“这东西不禁吃，我想着剩下的那半罐子，明儿炒个肉沫粉条…”
大队长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明微已经道：“都听您的，您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吃。”
说罢便将面前的小盘往中间推了推，夹了一块罐头肉放进四丫碗里，“快吃！”而后拿起馒头开始吃饭。
一顿饭的时间，一盘肉片除了明微和四丫，其他人都没对那一碟罐头肉动筷。明微只当没察觉众人的拘谨，她吃完饭放下筷子：“叔，婶儿，我先回屋了。罐头肉我那还有，这些就别剩下了。”
等明微出了屋，大队长才放下筷子看向妻子，陈婶儿自知理亏，埋头吃饭不敢言语。
“沈知青在咱们家住，也每天早上去帮家里割猪草的，人家没有白吃白喝。”大队长看了老妻，道：“她住在家里，老大的□□和那些布票就是租金，往后饭桌上的事儿，别再弄这么难看！”
嘴里还嚼着罐头肉的四丫不赞同：“这是沈知青拿出来的，干啥分得那么清楚。真要掰扯这么明白，往后嫂子娘家送来的鱼和兔子肉、娘做的溜肥肠、猪油渣，沈知青哪还好意思动筷？”
她看了她爹一眼，道：“再说了，上回沈知青买回来的鱼您也没少吃啊！”
大队长老脸一红，压着声音：“那能一样吗？这是人家未婚夫送来的！”
“什么未婚夫未婚妻的我不懂，我就知道只要他送来了，这东西就姓沈。只要这东西姓沈，小沈知青拿出来我就能吃！你们弄成这样，”她执着筷子敲了敲那摆着肉片的盘子：“我看了都倒胃口，别说小沈知青了！”
她巴砸巴砸嘴：“显得这远来的破罐头高人一等似的，你还把他捧得挺高！切！”
四丫也不怕她爹瞪大的牛眼，往自己嫂子亲妈碗里各夹了两块肉，“吃！吃了才显得他俩是一家人！”
三丫瞄了她爹一眼，也飞快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就听她大哥道：“不是觉得这东西高人一等，是怕司珩同志知道这罐头的去向以后，会觉得咱们贪。”
“公道自在人心！”四丫看她爹，“他要是怕咱们贪，还会让小沈知青住咱们家？”
她说罢闷头干完剩下半碗疙瘩汤，在她爹的沉思目光中溜了。
还管司珩怎么想？肚子里那点油水被高粱饼子刮了一遍又一遍，前阵子新粮没分下来的时候，她拉屎屁股都是疼的，好不容易有点荤腥还让来让去，简直是好日子过够了！
明微刚把几个塞满了肉干的牛皮纸包裹放进床边的五斗橱里，四丫就推门进来了，她笑了一下：“你爹没训你吧？”
四丫这才嘟唇吐了吐舌头，“他哪天能不训我？估计得等我嫁人了！”
等明微把罐头和糖放好，四丫看她：“你还不给人回信啊？”
她少有这样的好心，也是因为吃人嘴短，所以才劝明微：“司珩真的不错了，你扒拉扒拉你们知青点嫁出去的女知青，真没几个有这样好的结果了。
你看看李知青，嫁出去了有啥用？婆家被抄了她不还是得回来？还落了一身伤，到现在都不能下地干活不说，还得借粮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