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昨日早已雇好的几乘软轿,天一亮就在店外等着了。众人乘轿走了许久,路上歇息了两次才到得山顶。越往上走时便越觉凉爽,到了山顶太阳当空,但阳光全被树荫遮了,只微有些热气。众人见到凤仙祠掩映在绿树从中,真好巍峨堂皇的一座殿宇。高高翘起的房角都在闪耀着金光,屋脊上雕的龙像是随时都要飞去。每一层的每一个房角都坠着一个金玲,风过处叮当作响,如有神奏。
林秀等人打发了轿子下山,叫他们几日后来接,然后便按照事先安排的住处分开住了。因为林秀已先派人上山讲过,因此祠里这几日将僧众都安排了别处去,只余下些做杂活的并厨房里的,也不放外人进入。于是玉笙一众人等安安心心地前后逛了一遍,也不过是些殿宇神像,与别处并无不同。唯独中间立的是一个身披彩衣的凤仙娘娘,身姿婀娜,神态安详,飘飘有凌空之姿。玉笙等也拈香拜了一拜就出来了。
林秀等骆清辉先出殿门,他在玉笙身后悄悄扯她批帛,见她回头,便悄悄笑道:“你许的什么愿?”玉笙从他手里扯过批帛,说道:“这是人家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说完便走。林秀跟在她后面,轻轻说道:“我听说来这里烧香的妇人要么是求姻缘,要么是求子。你要是求了其他的,当心不灵。”玉笙听他这样说,停下来看着他,问道:“此话当真?”林秀却不答,也不停脚,往前直直去追骆清辉,口里叫道:“骆兄,等我一等。”
午饭后无事,他们便请出方丈来。闲讲片时,命人摆出棋盘,骆清辉与方丈对弈,林秀玉笙观棋。林秀见玉笙似乎兴味索然,便邀她去看祠后那株古树。
这是一棵黄桷树,也不知经历了几世几代。树冠遮天蔽日,一丝阳光也漏不下来,站在下面的人并不能感受到外面的炎炎烈日。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树根如龙蛇蜿蜒盘踞,把树下的石板顶得高高隆起。低些的枝桠上绑着人们许愿的红丝带,新的旧的交织着,风来时都朝一个方向飞舞,越发衬得这古树枝繁叶茂,青春不朽。玉笙走近这树,忍不住用手摩挲那粗糙的树皮。树皮上的褶皱好似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条条都是岁月的痕迹。走到树的另一边,还能看到雷电在它身上烧灼的印记。但是抬头望着这巨大翠绿的树冠,似乎能看到无限的生机正从树叶树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永远不会枯竭。
玉笙正在那里望着大树出神,忽听林秀叫道:“你快来看。”玉笙听得呼唤,便走过去看有什么稀奇东西。原来是树干上有一处凸起,好似一只雌凤,不知被多少双手摩擦得光亮了,此处树枝上的许愿丝带也比别处多。
林秀伸手摸了摸,感叹道:“这树不知道见证了人间多少故事,只是不能开口说话。不然,今天我们就叫它讲给我们听。”
玉笙也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光滑处,又拿着那些红丝带一条一条地看去。只见上面也有求家人身体安康的,也有求子孙前程的,也有求功名的,最多的是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
玉笙忽然想起来,问林秀道:“怎么没有看到求姻缘求子嗣的?你不是说凡妇人求这些最灵验的吗?”
“凤仙娘娘心系天下,哪里顾得上这些儿女小事。夫人若要求子,该去观音庵呐。”
玉笙转头看去,原来是方丈与骆清辉的棋局结束了,他二人也出来走动走动。刚走到这里,就听见玉笙发问,方丈便说了一句。玉笙听了方丈的话,看向林秀,却见他狡黠地笑笑。玉笙才知道他是哄她作耍的。于是朝方丈躬身合十道:“是我唐突了,万望见谅。”方丈也还一礼道:“无妨。”说毕转身离去了。
玉笙转身对林秀道:“你又胡说了。这是凤仙娘娘飞升之地,你还是怎么吊儿郎当,也该恭敬些。”林秀笑道:“凤仙娘娘知道我一片好意逗你开心,绝不会怪罪我的。不像有些人,不识好人心。”说着便向骆清辉走去。
骆清辉也过来看了这树,感叹了几句。林秀道:“费了这半日神,你渴不渴?我叫郁金丫头倒茶来喝。”骆清辉便对郁金道:“有劳郁金妹子了。”郁金听了,便去厨房准备茶水。
林秀见郁金走了,拉了玉笙同骆清辉到一旁石凳上坐了,说道:“我见你精神比上次好些,但仍有些忧愁之态。你到底又打听出什么没有?”
骆清辉苦笑一声,道:“也算打听到了。我找了许多人问,好容易问到了她那日住的客店。店主人说,她们一行好些人,住了两三天就走了,并不是本地人。那些时外地客商到蒲仙镇游玩买卖的多得很,当时没有问明是哪里人,如今上哪里找去。”说完,又叹一口气。
林秀道:“那你还找吗?”骆清辉道:“找。”
玉笙道:“你这样找如同大海里捞针,哪年哪月才找得到呢?或者她不是咱们安居的人,是东海国来的,看过热闹又回东海去了,你又哪里找得到呢?倒不如你找人画了她的像,叫人四处贴了,有了消息自然有人来告诉你的。”
林秀笑道:“傻子,她又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哪能把人家姑娘的像拿出去到处贴去?”
玉笙惊讶道:“只有通缉犯才能这样找吗?”
林秀骆清辉都笑了。林秀道:“我的公主,若有人画了你的像拿出去到处给人看,你愿不愿意?”
玉笙想了想,说:“若一辈子找不到,你岂不白白耽搁了这一世?还有……”
恰在此时,郁金端着茶盘过来了。骆清辉从她手里接过茶,拉她坐在一边,说道:“郁金是我和文远的妹子,她要是有了好归宿,我们就都放心了。”说完又转头对郁金说道:“妹子,这次出来看看山水,逛逛大庙,见见外面的人。要是看上了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只管开口,兄长给你买。”
林秀也接口道:“说得是。人生苦短,得快乐时且快乐。”
郁金见他二人如此说,只勉强笑道:“等我看见了喜欢的就告诉你们。”说毕拿着茶盘去了。
玉笙见她有些哀伤的神色,向林秀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林秀叹道:“这丫头从小就不多话,有什么只在心里。那时候第一次见了骆兄你啊,回来跟我说了两车话,提起你的时候连眼睛都是亮的。你要是找不到那人呢,你等着,她也等着,你们就这样各等各的,也还好。就怕你哪天成全了美事,这丫头怕只有进姑子庙了。”
骆清辉苦笑道:“文远,你好像不愿意我找到那个姑娘。”
林秀道:“说真的,又想又不想。两边我都心疼。”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了话说。玉笙见他二人都有些伤感,便转个话头说:“你那兄弟林秦,今年十几了?可曾定亲?”
林秀听她问起这事,便笑道:“十六了,和林老二的二儿子林种,林老三的儿子林科同岁。林老二的大儿子林和大些,今年十七了。我听婶娘说,也有人上门提过,但婶娘说他还没有功名,年纪又小,不会心疼人,怕委屈了人家的女孩儿。当年我也是到考取了功名,有了官身才好意思到前岳母家提亲的。林老二林老三的那几个儿子,自己不成器,人家有女儿的人家都不肯应他们家,他们还只是赖别人瞧不起他们。要说人才,咱们林家的男儿都是不差的。奈何他们为父为母的不成个体统,儿子都跟着娘老子学,都学的胡搅蛮缠横行霸道的,谁家敢把女儿送到他们家去?说起林老二,我告诉个笑话给你们听。”说着,故意地停下不说了,等着人催他。
玉笙见他忽然不说了,道:“你倒是说呀,等着人请吗?”
林秀道:“你别急呀,也等人喝口水再说。”说罢,把碗里的茶一口喝干,接着说道:“上月林老四生日,我听见他们在席上说的。前些日子,咱们这里来了个老道,据说有真本事,能点石成金。不知怎么的,林老二就和这人认识了,还请到家里来住着。外面的人都说这老道士有一只小炉子,是金子做的,上面嵌着宝石,还有一个盖子。把一锭金子放进去,用仙法炼上三日,金锭就化成了金汁,再倾出来等定形了,就是两锭金子。这中间盖子不能揭开,开了盖泄了灵气,不但不能有两锭金子,连先前放进去的都要化成汽。要是放银子进去也是一样,放一锭就出来两锭。你们想,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仙法呢?”说完便笑了。
玉笙道:“林老二请他来做什么?就有这样能出金子的炉子,人家也不肯平白地送与他呀?”
林秀道:“他信了老道士有仙法,要学他的仙法呢。”
玉笙想了想,又道:“你们家原先也颇过得,你的叔叔们也应该都上过学堂,怎么倒信这些愚夫的话?”
林秀摇摇头道:“你哪里知道,他们是没个厌足的。家里老底都吃空了,自己又没本事挣,儿子又那样,可不得走这些旁门左道么。”几人听了,都只觉得好笑。
玉笙坐着听了半日闲话,觉得这石凳坐着硬邦邦的,要起来走走,进屋去洗洗手,晴烟也跟着去了。林秀二人也不在意,随她去了,他二人仍坐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