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八月二十,桂花飘香的时节。玉笙一早就被人叫起。虽然前一天因为兴奋很晚才睡着,但当她坐在绣墩上时,她依然神采奕奕。做新娘当然有众多繁琐的程序,玉笙又欢喜又新奇,十分配合。在这种高度兴奋的状态下,她竟然不觉得饥渴。嬷嬷们说后面有好一阵忙活呢,不吃东西不行,逼着玉笙喝了一碗核桃杏仁粥,又吃了些酥酪。仪式相当多,玉笙听话地一项一项地完成了,只是想要早点见到许飞扬,告诉他这几年来自己对他的思念。
当她被送入洞房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坐在喜床上,静静地等着她的新郎许飞扬。那是她心心念念了两年的人,终于就要来到她的身边。她依然记得许飞扬骑在白马上的样子,仿佛那一天是上天专为他们的相遇精心准备的。自己从出生就没有得不到的,唯有许飞扬,即使坐在洞房里,心里还有些不安,实在等不得了。但想到往后的日子都是和许飞扬在一起,同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春赏花夏夜游,秋品菊冬煮雪,一股欢喜感忍不住从心底溢出,又漫上嘴角,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听着外面人群的喧闹,想着不知许飞扬在外面做什么呢?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娶的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而公主是美貌的,喜爱他的,今后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啊!来年生下一个小娃娃,也许像自己,也许会像他。许飞扬做了父亲会更开心吧?就像三哥,原先不喜欢三嫂,但三嫂给他生下女儿,让他做了父亲。看见襁褓中粉嫩的婴儿,三哥也流露出初为人父的骄傲。自己让许飞扬做了驸马,以后又做父亲,他自然也会欢喜非常。他想要什么,只要玉笙向父王说,没有得不到的,往后都会是顺遂的。他想要几个小娃娃玉笙都会和他生的,他们一家可以回去东川,他们会给孩子们讲起他们的相遇,讲起春风里的花香,雨过天晴时的布谷鸟叫,开在野地里的野棉花,还有那时许飞扬箭射黑狗救下玉笙的故事。
玉笙等得许久,忍不住偷看了几回。龙凤烛已烧去好大一截,大大的双喜字显得有些寂寞。外面喜庆的声音,忙碌的声音,宾客笑闹的声音都渐渐消散了。玉笙坐得久了,脖颈有些酸疼,脚也麻了,身体有些支持不住。好容易听得许飞扬进门的声音,却是醉了。伺候的人七手八脚给他宽衣洗漱,又好一阵忙乱才把许飞扬扶上了床。待到众人关门离去,屋里只留下他二人,玉笙才自己掀开盖头,叫流云白露进来卸去钗环,伺候洗漱。
等玉笙换好睡袍,许飞扬已沉沉睡去。玉笙用手抚摸着他年轻俊朗的脸庞,轻轻地把自己的脸贴上去。见他仍是一动不动,心想他当真是醉得很了,不知明日怎么头疼呢。玉笙舍不得叫醒他,想着来日方长。自己放下帐子,掖好铺盖,睡了一夜。
哪知后来许飞扬也不与玉笙亲近,总是醉酒半夜归家,或者说事务繁忙,身体疲倦,甚至以旧伤未愈,需要将养为由,搬去别房自睡。玉笙女孩儿家,怎好对人说起,只跟他委婉提过几次,也不好直言相问。想他或许真有旧伤,或者另有隐疾,只待他养好再行事。如此直到许飞扬去往边关,玉笙仍是女儿身。
想到同房一事,玉笙猛然醒悟。今日也是洞房花烛,这个林秀若是要行房事,自己该如何拒绝他。她一心只想许飞扬,断然不肯与别人亲近的。方想到这里,林秀已推门进来了。玉笙心内正慌乱,然而不等她反应,盖头已被揭起。眼前骤然一亮,玉笙不禁侧头闭目。待到眼睛适应了烛火的亮光,林秀已转身过去,叫人给他宽衣。
玉笙见他背影清瘦,比许飞扬略高,一头青丝高高束起。两臂平伸,宽大的手掌洁白如玉,手指修长,莹润光泽,不像许飞扬的手,满手老茧。
脱下厚重的礼服,林秀挽上衣袖,在盆里净手毕,丫头重又端来一盆清水。他洗过脸,又漱了口,在椅子上坐了,一个丫头给他洗了脚,拿着水出去了。林秀起身朝床边走来,说道:“我已洗好,请公主也来洗。”说毕进去屏风后更衣。
玉笙只觉他面皮颇白净,斯文模样。不及细看,他已进后边去了。她于是站起身来,由晚霜她们给她解衣卸妆。洗漱罢,众丫头给她换了睡袍,又收拾一番,吹灭了灯,只留一对红烛由它烧着,搬出残水,带上门出去了。
玉笙回头,见林秀已坐在床上看她,她便也打量起他来。这人浓眉似箭,鼻梁高挺,唇若涂朱。玉笙略微踟蹰,心想这人怎么有些女气。林秀自己脱鞋上床,闭目说道:“今日有些乏了,请夫人早些歇息吧。”
玉笙见他睡了,心下一松,也走来躺下。心中思绪翻涌,一丝睡意也无。
今日是四月十二,外面星辰漫天,院墙外有阵阵蛙鸣。风吹过,门前的树叶簌簌作响。一时间人们仿佛都已进入梦乡,只有玉笙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微微侧头,看见林秀浓密的睫毛轻轻覆在下眼睑上,鼻梁高高挺起,两片嘴唇饱满红润,一只耳朵微微发红。顺着耳朵往下看去,一缕青丝躺在枕上,与自己的头发交织在一起。他的一只手臂枕在头下,一只放在肚腹之上。
“看够了吗?看够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玉笙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赶忙转回头躺好,轻咬嘴唇,紧闭双眼。谁知道这男人还没睡啊,幸好不曾说话,不然都要被他听了去。玉笙在心里骂他一句“奸人”,自己咬着牙睡了。
第二天天微亮时玉笙就醒了。磨了好一会儿眼皮才睁开眼看了看,屋内红烛早已燃尽,屋外天光不甚明亮,想是时间还早,稍微朦胧朦胧再起不迟。
才一闭眼,就感觉有人扯自己的衣服。玉笙正要把衣服往身上拉,却怎么也拉不动。低头一看,有个小白狗咬住衣角不放。玉笙一边拉一边急道:“今天可不能迟了,新娘子第二天就睡懒觉,看人家笑话。”却听那狗也吐人言道:“还不起么?”
玉笙睁眼一看,自己仍躺在床上盖着铺盖,哪里有什么小狗。原来是林秀扯她胳膊叫她,他自己已穿好了衣服,正等水洗漱呢。玉笙脸一红,赶忙坐起。
恰好流云晚霜端着水拿着洗漱之物在门外等着,林秀叫她们进来。她俩进来见玉笙仍在床上未起,对看一眼,偷笑着放下东西过来伺候玉笙起床,林秀自己挽了袖子洗起来。
玉笙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什么时候了?”林秀擦着手,转回身道:“今天没什么事,多睡一会儿不妨。只是天实在不早了,再不起怕晚上睡不着。”玉笙心想:没事你还这么早叫我起来,天都没怎么亮。真是口是心非假好人,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亏我昨晚还觉得你长得好,白白浪费一副好皮囊。流云晚霜给她穿着衣服,大雪小雪进来撤去残水,重新搬来些热水,又拿上刚换下来的内衣裤出去了。
林秀对镜坐着,他的丫头郁金进来给他梳头,用一支玉簪别住发髻。玉笙洗漱完往门外一看,原来不是天早,今日是个阴天,天灰蒙蒙的,似要下雨。转过头看林秀正揽镜自照,她便在心里骂一句“长相娘气,戴的簪子也不像男人戴的。”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拿小粉扑上些脂粉。林秀梳完头,见她还没好,便坐在一旁等着。只待她好了,好一同去祭拜祖先排位。
祭拜过后,二人便一同用了早膳。林秀父母已不在世,京中并无亲人,因此无需见长辈。玉笙乐得清闲,也不管他饭后出门不出,叫人搬个凳子,在屋外檐下坐着看景。
将雨未雨的天,空气有些湿润。灰色的云团低垂,一丝风也无。偶尔天上几只鸟飞过,应是赶在雨水落下前归家。原本青葱的树木今日看是黛绿的,院墙的颜色也格外凝重,倒是院里的石板地干得发白。玉笙看看天色,心想这颜色的料子做条裙子夏天穿倒清爽。手上的指甲本已长了好长,前几日碰折了,再长长要等好久。明日便要离京去往东川,路途中也没有凤仙花染,等到了地方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