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听出了他言下之意,随手挥退左右。
片刻间,大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对着任玄,秦疏讲的直白:“任玄,我直说了。银枢城,我不欲救。你只需将人带回来就是。”
言下之意,城爱死不死,人必须完好的回来。
秦疏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十日后,子时,偃师围城。十日内,你带他回来。”
这明晃晃的一口锅,任玄接了怕是能被砸死:“殿下您说得轻巧,我怎么给您带回来?”
去接人?陆溪云能打我十个,我能扛他一句“滚”
秦疏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你有办法。”
任玄长吸一口气,拳头又硬了。
狗皇帝心思透亮,任玄也索性不装了,直接摊牌:“让我去哄、去骗,您直说。可这事,得给我书文的命令。”
要背锅也要有个锅盖,免得到时候全世界都能逃,就他逃不了。
狗皇帝什么水平他还不知道吗?!
任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秦疏。现在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等银枢城成了焦土,他敢打赌,秦疏能在陆溪云面前演得比白莲花还白莲花,一口一个“我不知情”,义愤填膺地拉着陆世子的手痛心疾首。
然后呢?锅砸谁头上?
当然是他,任玄。
甚至,要是狗皇帝再上点强度,演技再提高一点,打他一顿军棍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任玄还得老老实实替秦疏圆场,老老实实替狗皇帝把这锅背了。
想到这,任玄不经一阵烦躁,我TMD的才无辜啊!
果不其然,秦疏那不粘锅的能力,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从不让任玄“失望”。
秦疏:“没有书文。记住,此事,我不知情。”
……有你,我是真服气。
任玄忍无可忍,愤然道:“秦疏,不能你每次一哄对象,就献祭我一回吧?”
秦疏慢悠悠挑眉,语气里甚至透着点施恩的意味:“任玄,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你好歹也是当年武举一甲,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任玄瞬间破防:“孔孟之道,程朱理学,我把书都翻烂了 ,也没见哪家的武将,要替上位者操心终身大事!”
他是真气疯了,索性破罐破摔:“按照圣贤之道,我现在该撞死在殿前的柱子上,和那群老不修一起死谏您接受南府方家的联姻!”
秦疏懒得抬眼:“且去撞死。”
任玄气笑了,痛心疾首地叹气:“现在看来,那帮老头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国无储君,江山不固。殿下,您是该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了。”
秦疏云淡风轻地接话:“卿可先把我的江山打下来,再操心这些,到时我必从善如流。”
“屁!”任玄差点当场翻桌:“我还不知道你个狗皇帝!!”
说完,他陡然一滞——
……嗐,说漏了。
眼前的秦疏倒也不恼,甚至还有心情玩笑:“那,承卿吉言?”
任玄勾了勾嘴角,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这金光灿灿的九五皇位,对秦疏而言,对他任玄而言,到底是吉是凶,是福是祸?
一念至此,任玄莫名想起了当年的那场联姻。
封后大典那天,他称病不出,秦疏顺势演了一出“君臣相得”——丢下满朝文武,抬步直奔将军府探病,生生让封后大典硬是变成了“朕心系爱卿”的大型翻车现场。
然后,他任玄——就让礼部和吏部联合团建了整整一个月。
要不是皇帝丧偶后,没人敢在秦疏的雷区蹦迪,他险些被这帮文官一纸定论,成了狗皇帝的“入幕之宾”。
到最后,虽然正史没霍霍他,但野史是真的够野。
野史的话本里,他和狗皇帝睡在一张床上,干的事情不可描述。抓到的书贩子,还说是什么畅销本。妈的,想想都慎得慌。
为了替狗皇帝挡刀,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事,任玄不想再来第二回。
他叹了口气,岔开话题:“殿下,北边丰泰营,我们驻军五万,或许——”
话音未落,就被秦疏打断。
秦疏素来如此,对一切洞若观火,却又漠不关心:“任玄,得罪这群拥有灭城之力的偃师,对我们毫无益处。”
任玄微不可察地攥紧拳头。
又是这样。
上一世,他和秦疏的对话,也是这样结束的。
彼时的他,认同秦疏的观点。这天下逐鹿大争,不该为自己制造无谓的敌人。
所以当年,他转身去骗了陆溪云——
「云中帅所遇袭,殿下请世子尽快回援。」
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这位世子爷一贯在乎秦疏的安危。可就在任玄骗走陆溪云的第三天,银枢铁城,化为焦土。城主惨死,万民被屠。
任玄心头一阵烦躁,可又毫无办法——他劝不动秦疏。
银枢之祸,秦疏不过袖手旁观。救人不是义务,没人能指摘秦疏的作为。
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不够狠的人,活不到最后。
而恰恰正是因为秦疏够狠,所以——从弑君罪人到帝国新主,皇帝只用了六年。
可也正是因为秦疏够狠,从好好的王孙公子恋爱文学、到史诗级BE丧偶,狗皇帝也只用了短短六年。
任玄眯了眯眼,幽幽开口:“殿下,臣恐力有不逮,请殿下授臣便宜行事之权。”
···
银枢城三山环绕,西边山脚下有个小镇,名唤青桐镇。
原本冷冷清清的小镇,这半个月里,生生被挤出了一副“暗流汹涌”的景象。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仿佛天命之战选在这小破地方开服。
任玄踏入客栈,门檐上的铜铃轻响。喧闹声倏然减弱,几道目光扫了过来,又迅速移开。
掌柜满脸堆笑迎上:“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住店的话,实在抱歉,今日小店已经住满了。”
还没开口,就被“拒之门外”。
但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任玄不急不恼,只淡淡道:“打尖,两壶好酒。”
他带着副将江恩,在角落寻了张桌子坐下。
江恩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试探:“将军,我们不是要去银枢城吗?听帅所那边的弟兄说,陆世子在银枢城住了整整几个月,襄王殿下的脸色阴得能滴水。咱们要是误了期限,世子爷倒是没事,将军您可就够呛了……”
任玄端起酒杯,不急不缓:“不急不急——”
他目光幽幽,语重心长地循循善诱:“江恩啊,我问你,咱们就是到了银枢城,陆世子要是不想走,单凭你我,能带得走他吗?”
江恩毫不犹豫摇头:“咱们哪是世子爷的对手?”
“就是了。”任玄摊手,“你见过能硬抬走的陆溪云?”
江恩被问住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可算算时间,世子爷也该回去了,陆世子不至于还要为难我们吧?”
任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你这单纯的孩子’的怜悯:“你觉得,要是喊一嗓子就能回去,襄王殿下至于派我来?”
任玄幽幽叹气,语气里带上三分控诉:“我这个将军,当得很闲?”
有的皇帝近臣打天下,有的皇帝近臣守天下,有的皇帝近臣专门背锅……
江恩吞了口唾沫,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您是说……?”
任玄缓缓抬手,食指指了指头顶的屋檐,目光深邃:“吵架了。”
江恩瞬间大彻大悟:“!!!”
任玄继续添油加醋:“再者,那银枢城主看咱们殿下不爽,非是一日两日。人家大手一挥,咱们连城门都进不去。”
毕竟,此地城主谢凌烟与秦疏的关系,已经不是“相看两厌”可以概括的程度。
一边是亲手带大的白菜,一边是生生拱走白菜的狗……
千防万防,没防住白菜跟狗跑了。
银枢城前,就差挂上一块牌子,写上“秦疏和狗”不得入内。
谢凌烟此刻要是愿意开城门,热烈欢迎他们来接人,那才叫见鬼了。
所以说,得找个不归谢凌烟管的地方,截住陆溪云。
江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道:“头,这么个山中小镇,这么多往来人,感觉不对头啊。”
任玄随手摩挲着手里的匕首,目光掠向客栈对面的药堂,口气却是懒洋洋的戏谑:“当然不对劲。这镇上最近,有神仙显灵呢。”
江恩听得一知半解,刚要再问,门口的迎客铜铃再度响起。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入客栈。
前者白衣清冷,明明是俊俏极了的脸,一双眸子却寒若冰霜,里里外外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后者一袭墨色外袍,腰间悬挂一柄素剑,剑身素净,与腰带上价值连城的玉饰格格不入——贵气里带点杀气,杀气里还透着点不耐烦。
江恩眼神一紧,盯上那后面的一位黑袍青年,瞬间攥紧了杯子,低声道:“将军!陆世子!”
任玄抬眼,心里顿时啧声不断。
有谢凌烟在场,连陆溪云看起来都显得平易近人了。
江恩感慨:“将军,您真神了,怎么知道他们会来这里?”
任玄心道,等你活过两辈子,你也能掐会算。
但他没说,只端起酒杯掩唇,故作高深:“你小子,且学着吧。”
毕竟有些剧情,不是我算得准,是狗天命在拉着我走。
客栈门口,谢凌烟掠过一众看客,如刀目光侵略似火,正对上任玄的打量视线。
任玄心里一咯噔,忽然想到自己是来撬人的,顿时一阵心虚,下意识撇开了点视线。
跟在谢凌烟身后的陆溪云,看到任玄明显愣了一下。
谢凌烟挑眉,随口问:“熟人?”
陆溪云睁着眼睛说瞎话、愣神、摇头、否认,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得让人叹为观止:“不认识。”
任玄:“……”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陆溪云全然把他当空气,直接跟着谢凌烟往靠窗的上位坐下。
服了,就这,狗皇帝还指望我能哄好他这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