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家人欢聚灯火之下，共迎新春。
120寸巨幕电视里，锣鼓喧天，彩旗飘扬。
六位主持人身着华丽礼服，扬一脸国泰民安的笑，踏着稳健步伐从幕后走出。
庄雪依靠卧在康纳利沙发转角，优哉游哉听着开场喜庆的万人大合唱。
手机提示音响起，她拿起一看，惊叫得跃坐起身。
屏幕上，赫然是柳婷儿发来的一张十指紧扣照。
“我的天呐……”
自顾自感慨着，庄雪依连发三个表情包，快速按动软键：这就被你拿下了？！吾辈楷模！
丝毫没留意身周四人，表情各自精彩——
顾风禾与庄爸爸对视一眼，坏笑着冲顾清禾挑眉。
顾清禾瞥眼一笑，柳眉抖动两下，往来两人才懂的密语。
陈森手捂胸口、歪斜上半身，一副“吓老子一跳”的夸张表情。
缓缓靠回原处，余光描去，八卦场上冲锋陷阵：“姐，老板又找你啊？”
顾风禾眉眼憋笑，手臂绕她身后，伸去一个大拇指。
陈森无声弹舌，抬手回应一个“OK”，一脸的志在必得。
对此，庄雪依无知无觉。
头也未抬，向后靠坐，张嘴便是吐槽：“可别提他，提他我起码少活十年……”
“此话怎讲？”陈森趁机凑她身旁，顺势看她手机。
“嗯？”庄雪依棋高一着，掩手向内，一个长音将他击退。
他准备充分，不慌不忙塞一个剥好的橘子到她手里，“特好吃，你尝尝。”
话罢老老实实退身，目不转睛看向电视，没留一丝破绽。
顾风禾轻飘飘抬手，拍拍庄爸爸大腿。
庄爸爸清清嗓子，领命上场：“怎么这么说？你们老板怎么了？”
“像个老古董。还老喜欢命令我。”
沉迷于闺蜜的恋爱轶闻，又想起陆景琛那副做派，庄雪依一张脸上两种表情。
眉眼带笑，红唇瘪起。
“工作上的事，老板那是给你机会，怎么能说是命令呢？”
庄爸爸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倾身还要继续；被顾风禾一瞪，立刻噤声，笑得谄媚。
“宝贝。”顾风禾亲自登场，接过她手中未动的橘子，掰一片塞她嘴里，笑眯眯问：“跟谁聊这么开心呀？”
“这个好吃！”庄雪依撒开手机，就着她手掰一片橘子给她尝，期待的问：“好吃吧？”
“嗯！好吃！”顾风禾眼睛一亮，挨个分给其他人。
“我就说好吃吧！”陈森得意的挑眉。
“不错不错。”庄雪依捧场的附和，够来茶几上的果篮递出，“辛苦你多剥几个喽。”
他嘴角抽抽，却是利落接过，嘴上也不忘给脸上贴金：“有我这么好的弟弟，真是你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修来的！”
“是是是！”
眼见话题跑偏，顾风禾赶紧拢过她胳膊问：“说半天，刚刚到底笑什么呢？”
“我跟你们说呀……”提起这个，庄雪依也是兴趣十足。
隐去不适宜未成年的部分，绘声绘色给他们讲述一遍柳婷儿和死装上司的欢喜孽缘。
“哦哟……”顾风禾望向顾清禾，笑得别有深意，“你们年轻人现在这个感情世界还真是丰富呀！”
“我们以前那些，完全没法比呀！”顾清禾随意接了句，跟着便问：“依依，那你呢？”
“我……”神情呆滞了一刹，庄雪依垂眸摸到手机，解锁屏幕含含糊糊道：“老样子呀。”
亮光照在她面无表情一张脸上，紧抿的唇角片刻才松缓下来。
顾风禾微微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剥橘子的陈森突兀的开口：“姨妈，三哥明天要过来哦？”
“三哥？”一下懵住，思绪被打断，顾风禾反问：“哪个三哥？”
“对，忘跟你说。”庄爸爸一拍脑袋，轻碰她胳膊提醒：“瀑布那老陆家，儿子从国外回来了。”
顾风禾疑惑：“老陆？谁呀？”
他提醒更多细节：“老陆啊！十几年前老邻居了！他爱人还在的时候，你经常带依依过去玩！”
“啊！晴晴呀……”顾风禾一时怅然，眸光闪烁，“她儿子该成家了吧……”
“不清楚。”庄爸爸受她情绪影响，叹息着摇摇头，只道：“前两天我和小森碰到他，聊了几句。他说和老陆在外一直记挂我们，问初一来拜年方不方便呢！”
“我记得那孩子，还是那么懂事……”顾风禾目光直愣愣盯着前方，情绪不佳，“可怜还那么小，晴晴就……唉！”
“人世无常。”庄爸爸安抚的轻拍她肩膀。
“你们在说谁呀？”早已缓过神的庄雪依端坐起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道：“我也认识？”
“你晴晴阿姨家，你三哥哥呀！”顾风禾转头向她：“你小时候最喜欢跟他玩了！”
“谁？”庄雪依疑惑皱眉，接过陈森递来的橘子掰着，“我怎么没一点印象。”
“瀑布那里啊！”三人中记性最好的庄爸爸提供更多细节：“放学了你就过去跟他一块捡石头！有次你掉水里，还是他把你救上来，你不记得了？”
“捡石头？”庄雪依更加疑惑，吃着橘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笑：“我还干过那种事？”
“三哥啊。”陈森直接开口上了条猛料：“你说长大要嫁他的。”
狠狠呛了一下，庄雪依连咳好几声。
众人齐齐的目光注视下，羞耻的脸红了，“陆，陆三啊……”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转回头。
阳光照耀下，隔着回忆稀薄的雾，面目并不清晰。
“来，我背你。”
他的声音清朗沉静，蹲下身，拍拍肩膀示意。
来不及回忆更多，手机传来新消息提示音。
庄雪依低头一看，眉头蹙起。
陆景琛又给她二字命令：出来
“姐，谁啊？”陈森撇着头问。
“老古董。”
她没好气的说，指尖重重按在屏幕：陆总，今天法定节假日
“你们老板啊？”庄爸爸说：“除夕夜，是该互相祝福祝福。”
“不存在的。”庄雪依扬起手机，悻悻道：“喊我加班呢。”
“啊？”顾风禾挽住她手臂，一副生怕她出去的模样，“过年加什么班……”
“就是！”放下手机搁一边，庄雪依挨近她坐着。
又吃完一个陈森剥的橘子，开开心心磕起瓜子。
一首歌唱完的功夫，手机有了声气儿。
她拿起一看，对着陆景琛洋洋洒洒五行字的小作文，懵了。
定定神，通篇读下来，简而言之就四个字——
责任，情怀。
气闷的丢开手中瓜子，庄雪依回复一个OK，苦着脸起身，“新项目要复现倚梅园夜景，我还是得出去一趟。”
“就不能改天再弄吗？”顾风禾跟着起身，急急追问。
“要的就是除夕夜景嘛。”没脾气的答了句，庄雪依跟家人一一告别，带上钥匙出门。
-
素心大酒店地面停车场，庄雪依拉开黑色宾利副驾驶的门。
还没坐上去，锐利目光自她空空如也的手，移至她脸上。
“不带行李？”陆景琛问。
庄雪依愕然：“还要带行李？”
四目相对，他视线向前，语气稀松平常：“今夜有雪。”
？！
震惊一轮又一轮，庄雪依对着他冷厉侧颊龇牙咧嘴。
薄唇翕张，他伸手打开音乐，“去拿。”
Things you said轻扬的前奏，似乎削弱了他一贯生硬的命令。
心中的抵触感消解些许，庄雪依关上车门，回酒店去。
正式启程，雪籽已落下。
悄无声息奔赴大地，共贺一场新春盛宴。
庄雪依静静望着窗外，一个恍神，竟想起和时晏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寒假。
他从榕城到苏城，恰逢暴雪封路，被困高速公路上。
她心急如焚，不顾天气恶劣，驾车到服务区接他。
下车交换座位时，他背抵车门，紧扣她十指热切亲吻她的唇。
纷纷扬扬雪花飘下，片片晶莹落满发梢、肩头。
点滴沁在肌肤，丝丝凉意抵不过唇上蔓延开的滚烫热意。
半晌，他放缓吻她的力道，泛着水光的唇游走到她耳畔。
紧拥着她贴近胸口，裹挟笑意的声音轻轻柔柔叩在她心上——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情不自禁念叨出声，冷笑间回神。
余光扫见旁座的陆景琛，庄雪依尴尬得想钻地洞，默默祈祷他千万没听见。
然而事不遂她愿。
十字路口左转，他还是开了口：“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冷森森的人，在冷森森的天气，说着冷森森的话。
心头，一抹怅然，飞雪般飘过。
即刻化落成水，庄雪依意味深长打量起他，“陆总这是……有故事呀？”
本只是随意一句打趣，不想他却认真回答：“有。”
她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凑近些：“分享分享？”
“有没有看过陆毅主演的少年包青天二？”他问。
庄雪依摇头，疑惑于话题转变之快，“这和你的事有什么关系？”
“举例。”
他简单解释，详细讲述：“里面有个命运多舛的男人，乔泰，为了实现妻子想看烟花的临终遗愿。急于得到买烟花需要的48两银子，杀了桃园村三家七口的人。”
“啊……？”愣怔中，庄雪依不自觉环抱双臂，看向他的眼神逐渐怪异，“这，和你的事有什么关系？”
“爱，”他短暂看向她，眼中似有笑意闪过，“在绝望处生花。”
“绝望处……？”
细细品味，庄雪依仍是云里雾里，“不懂。”
“不用懂。”
莫名其妙的谈话，莫名其妙的结束。
她不再多想，靠在座椅，看窗外雪势渐大。
吹着暖风，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中，又看见那个高瘦的身影，转过头。
隔着梦境浓重的雾，伸出宽大手掌，牵她走到一处墙角前。
“爱，”一同蹲下身，他指着裂缝处一朵小花，似乎在笑：“在绝望处生花。”
柳眉微拧，她拼命想要看清他的脸，也几乎快要看清他的脸。
他却突然间越退越远，到迷雾之中，不见踪迹。
“三……陆三！”她挣扎着发出细语声。
一只手落在肩头，“雪儿。”
一个回头，睁开眼，陆景琛正站在面前。
迟疑了一下，庄雪依问：“你刚刚……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