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系统也会受到情绪刺激,Ethan时刻有种反胃的感觉,胃里像装满了水,很重,不受控制地一直往肚皮外面凸,像要逃逸一样,心跳时而特别重时而特别轻,伴随着独立于发热痛的疼痛症状,骨头的每一寸都像在被小锉刀刮,肌肉像是在接受电刑。
很累又睡不着,难受狠了就意识模糊一会,再清醒过来继续接受折磨。
文璟看他这样也心焦得厉害,但他能做的也只是揉捏Ethan的关节和没什么肉的小臂以及小腿,帮他缓解一些痛感。
“没事的,每次都会这样,它自己会好的”,吃药也是吃些麻痹神经的药,想要根治,还是得从Ethan的心病下手。
“一直是这样?”文璟眉头紧锁,问:“经常犯吗?”
这一阵疼痛的峰值过去,Ethan有了点说话的力气,他尽量放松,说:“哪能啊,只有被吓到应激才会这样,但我太容易应激了…所以平常见这种地方都绕着走,就…挺没出息的吧。”
文璟想尽量把话题扯远一点,分分小鬼的心,奈何没有Ethan那样谈吐生风的好本事,逗人的点子十分很匮乏,他想了想说:“那你觉得什么才叫有出息啊,阿喀琉斯那样的?”
“刀枪不入的希腊第一勇士,肯定呀。”
“可他是被箭射中脚踝死的。”
“嗯…他战无不胜”,有来有往的观点交锋可能是Ethan与生俱来的被动技能,一经触发,他竟还真和文璟理论起来。
“你也是”,结果文璟一早就撕了台本,即兴发挥,“迄今为止的困境,都一个一个被你攻克了,不是么?”
“靠…”一哄人就变木头的人突然这样,跟调情有什么区别?
“你的弱点还没那么憋屈,所以你比他更有出息。”
“天呢,第一次见我哭的时候,浑身僵硬的那个Vincent,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文璟耸耸肩,配合道:“可能吧。”
Ethan知道文璟是在努力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让他开心,所以即便又被感动到想哭,也拼命忍住了,“Vincent…你真的好好。”
“不许哭”,文璟在Ethan腰上拍了两下,既是安抚,又是警告。
“没哭…” Ethan心想,我忍得这么努力,努力了个寂寞呗?“嘶~”
“又疼了?”
“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Ethan失语了半分钟,“Vincent,和我说会话吧,有用的。”
再难受也只是用一点点撒娇的语气提出特别好满足的要求,不生气不烦躁,性格简直不要太好,文璟忽然希望Ethan可以像其他难受狠了的病人那样无理取闹,用消磨他耐心的方式来中和掉一点无以复加的心疼。
不过Ethan要是真闹起来,文璟恐怕也只会更心疼。
明明拥有“不良”的标配家庭背景,(在美国)换个小孩现在可能不是在亡命街头就是在监狱服刑,轻一点也得是个问题人类,但Ethan就是长得很好,文璟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自己把自己养成这样,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Really? You do think so? Thank you, Vincent. That means a lot to me.”(真的吗?你真这么认为?谢谢你Vincent,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You’re very welcome. It’s true.”(不客气,这是事实)
夜深了,狂欢的人群散去,再也没有偶尔趁安静不注意,偷溜进来的一两声鼓点,静谧像丝绸一样往四周铺开,高频的表针跳动声在黑暗里喧宾夺主。
“呐,Vincent”,Ethan用一个无意义的语气词起头,“我上一次收到生日礼物还是18岁成年呢,谢谢你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你要不要猜一猜,上一个送我礼物的是谁。”
“是谁呢?我猜不到。”
“我爸!”今晚的文璟几乎句句有回应,Ethan十分受用,好像真的没那么难受了,“他哪送过我礼物啊,那是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妈妈离开家之后我也就收到过这么一次生日礼物。”
和好朋友们从光着身子玩泥巴的时候就认识了,小时候不懂,长大点,一群青春期男生又都觉得精心挑选礼物这种事好别扭,所以不管谁过生日就都成了小团体出去瞎玩的借口,寿星以外的人AA账单,免去了礼物往来。
其实每年今天,家里都有庆祝,但被庆祝的对象是,很不巧的,和Ethan生日同一天的弟弟,舌尖有点苦,Ethan停顿了一会,说:“I miss her…”(我想她了)
“It’s okay, it’s okay”,文璟的安慰依旧生疏,“ No matter where she is, she must be so proud of you.”(无论她在哪里,她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Ethan点点头,小声嗯了一下,“你猜猜他送了我什么?我觉得你肯定也猜不到。”
文璟想了想,说:“A horse?”
“???”Ethan硬撑着从文璟肩窝抬起头,难以置信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文璟把发抖的小鬼按了回去,笑着说。
他觉得生日送匹马是很特别的礼物所以就随意这么一猜,但Ethan,一个在农场长大和讲格调玩马术的老钱不沾边,又对畜牧业完全没兴趣的孩子,只觉得这礼物匪夷所思。
就像你住在钢筋水泥森林,你抱有未知期待的人,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送了一把经济作物的种子给你,而你既没有土地种,也不会种,不是说它们不好,只是落在你手上只能埋没它们的价值,还起不到观赏作用。
“你真厉害”,就动了一下,Ethan更没力气了,老老实实趴在文璟怀里,“我以为他良心发现了,结果只是发现了一点,谁会因为这个礼物高兴啊?”
真的有,文璟想,Bailie就收到过,开心了好几个月,到现在都当亲儿子一样,每年砸重金养在专门为它修建的马场里,但如果换成一套摄影设备的话,Bailie恐怕会在人前摆出一张职业假笑,然后转身火速扔进仓库吃灰。
果然河里游得天上飞的,谁看谁都有羡慕的地方。
“但多少也是个进步吧,我当时是这么觉得的,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在缓和,结果是我想多了”,因为生病,Ethan大一休学了半年,回到学校之后一边上学一边疯狂攒钱,“我知道,我要成为我,第一步就是离开永远无法认同我的地方。”
文璟下意识拍着小鬼背的手顿了一下,“是这样的。”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人性里的懦弱就有了话语权, Ethan撇撇嘴,带着点倔强,说:“我才不会想家…”
其实还是会想的吧…文璟一个人在异国求学疲惫不堪的时候,也会冒出“想家”的想法。
“想也没关系”,他说。
家不用非得是个幸福的实体,想家也不是非要想一个住着自己不喜欢也不喜欢自己的人的房子,“想家”是一条写在人类基因里的指令,“家”只是精炼了“人类灵魂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根和归宿”的抽象概念。
所以想家不需要嘴硬。
天空响了几声闷雷,在酒窖里听得不真切,室内湿度上升得明显,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Ethan现在本就没什么清晰的逻辑,这下思维更是被环境音牵着鼻子跑,“妈妈在的时候,每年生日都会给我放烟花,说可以驱散身上的恶灵,我觉得我还算幸运,可以沾沾独立日烟花秀的光。”
蛰伏的困意好像终于想起来自己该上班了,但它不敬业,只是慢条斯理地蚕食着Ethan,这导致他加倍感受到了疲倦,眼皮渐渐变沉,嘴都没张开打了小半个哈欠,喃喃:“希望这里也会有吧。”
小鬼只是随口说说,毕竟恶灵不恶灵的,他不信则无,可听者有意,文璟默默在心里记下,“应该会有的。”
Ethan轻轻笑了一声,“可能吧。”
“困了?”文璟听出小鬼带着困意的傻气,“睡吧。”
文璟算不上命令的两个字好像真的鞭笞了Ethan的困意,它耀武扬威地一口吞噬Ethan仅存的清醒。
不愧是老板。
意识彻底坠落前,Ethan用变笨不会卷翘的舌头说:“Vincent…你知道有一种说法吗?生日蜡烛的烟雾会将愿望带去天空,传给月亮女神阿耳忒弥斯*,每一次我都向她许愿自由光明和康复,依我的经验,真的有用,所以你要吹一半蜡烛,这些我分你一半。”
烫人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揉捏着文璟的右耳垂,怀里彻底死机的小鬼实实在在倒在了自己身上,心跳贴着心跳。
哎…想抽烟。
因为大面积肌肤接触和小鬼昏头时最真实的情感表露而加速的心跳,又渐渐和沉睡的小鬼缓慢的心跳同频。
七月是一年中的第二次机会。
“你是我的第二次机会么?Ethan”,自然不会有人回答文璟。
终于,咔哒两声,金属碰撞,有人在撬锁。
文璟想拦腰抱起Ethan,结果小鬼根本离不开热源,抱着文璟的脖子不撒手,文璟只能托着他的背,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今晚阴天,外面也没比里面亮多少,文璟的眼睛都不需要适应,一一扫过站进门里的三个大块头,冷声说:“怎么这么慢。”
文璟没告诉Ethan有保镖的原因,平常是没必要,今晚是因为安抚应激的Ethan那么长的时间里都没人出现,连他自己都怀疑这群人今晚躲懒喝酒去了。
即便保镖没擅离职守,也还是晾了老板几个小时,不确定的答案只会让人煎熬,让人在不设限的等待里绝望,Ethan已经很绝望了。
“抱歉,文先生”,保镖心里苦,但保镖又能说什么,给钱的都是大爷。
保镖的雇主其实是Elizabeth,被从纽约的家里叫过来出外勤,毕竟两人栖身的小镇离休斯顿很近,Ellie还是担心他们会遇到□□,但文璟讨厌被人跟,不管理由是什么,于是Ellie叮嘱保镖待在保护范围的极限,不要有存在感。
文璟是出院那天发现的,只是因为Ethan在,所以他默许了。
谁知道老板喝个酒也能喝出文章,等到酒吧散场有段时间了人还没出来,保镖就开始找人。
Ben也是谨慎,避开了酒吧和沿路稀少的监控,害得保镖废了点功夫,希望他这次长个记性,以后不要招惹带保镖出门的人。
为首的不想奖金打水漂,殷勤地用手电给文璟照路,结果因为流明太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啧”,文璟不爽地扭开脑袋,顺便遮住Ethan的眼睛,不耐烦地说:“别在这杵着了,去给我办两件事,办好了,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没问题!绝对不让您失望。”
快走到车跟前时,文璟脚步一顿,对留下的那个开车的保镖说:“还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