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都无事发生,沈业照旧白日批奏折见大臣,夜里召嫔妃侍寝。
到行宫的第三日,沈业兴致勃勃要去猎场狩猎,他还带走不少羽林卫,我和李长季约好出逃的时间正是沈业第一次狩猎这日的晚上,想必李长季已经安排好人接应,我也得赶紧准备。
我找了身素色不显眼的衣裳换上,没幽禁之前我少有素净的衣裳,禁足后那些鲜艳的宫装没了,穿着便分外朴素。
我本就梳着最简单的单髻,连发式都不用改,只等天色暗下来就能伺机而动。
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沈业从猎场返回的消息传遍整座行宫,我正装模作样吃饭应付沁馨,内心早就心潮澎湃,这是我在行宫里最后一顿饭,好像只要吃完它我就能彻底离开。
沁馨在给我添汤夹菜,笑盈盈地看我吃饭,我每顿饭只有两道菜,原本心情激动不太想吃,但一想到晚上要消耗不少体力,还是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行宫不比上京拘谨,我可以在周围略略走动,曾出门看过琉光殿周围的值守情况,却发现绕开侍卫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我在芙蓉殿时被禁足,隔一个时辰就有羽林郎巡逻。琉光殿周围并无那样多的侍卫,尤其两个时辰后侍卫交班,那时天黑更易外出。
我故意说自己困倦要早睡,早早打发沁馨和白芷去睡觉,等到她俩都睡熟时自己从琉光殿的后角门溜出,借着夜色一路悄悄走到行宫东北角,李长季说沈业狩猎当日行宫与猎场侍卫必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护驾,到夜间当值时人人松散懒怠,我们只要进了林子,即便他们发现我失踪也没那么快抓到。
今晚没有月亮,也无半点云彩,只有满天耀眼的繁星闪烁,好像镶嵌在墨色外袍上的宝石。
靠着星星的亮光我勉强能认路,树梢随风摇动,我的心莫名地慌乱,一路上勉强躲过两队巡逻的羽林郎,现在听到点动静就如同惊弓之鸟,连头都不敢抬。
李长季在行宫东北角一个用来避雨的废置殿宇中等我,他有力的手掌牵住我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他的手指比我还凉,彼此也都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安。
他带我从猎场失修的围栏处钻过去,这是一片不大的草场,往前再走一阵就是树林,我们刚进去就听到行宫突然乱起来,吵嚷声喧哗声闹成一团,有一处宫殿亮起火光,紧接着如同燎原之势般到处都是火把,好像许多火星散布在行宫每个角落。
细想最开始亮起火光的那座宫殿,临近水边和飞霜殿,可不就是我住的琉光殿。
沁馨向来尽职,恐怕她是睡醒去给我倒水添茶才发现我不在寝殿,遍寻无果后不得不向沈业禀报我失踪的消息。
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发现,我还以为得一两个时辰。
我不由心里开始打鼓,恨不能跑得快点再快点,恨不得能立马长出翅膀飞出去,我不断告诉自己快跑,只要翻过这座山跑出这片密林,我就彻底自由了。
可越急我的脚下越乱,无数看不清的枯枝将我绊倒好几次,李长季稳稳托住我的手肘把我扶起来,他的心跳比我还快,呼吸声也更沉重。
“怕吗?”他沉声问我。
我本来想假装勇敢说不怕,但在李长季面前我没有必要掩饰自己,遂小声道:“有点。”
我是很怕,夜晚的树林安静又诡异,有飞禽扑腾着翅膀从我头顶飞过,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是没停,林子里传来惊悚的鸟叫声,不知是猫头鹰还是鸮,哪个都够我心慌。
李长季意识到我在发抖时他忍不住抱住我,我亦回抱他试图汲取些勇气。
“走吧。”我说。
前面的路还很远,再怕我也得走下去。
我眼前一抹黑,全靠李长季在前引路,他不时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来辨认方向,好在这时节树梢稀疏能看到星空,我们不能用火折子,稍微有点火星就会被羽林郎发现,只能像这样艰难摸索前路。
行宫依旧乱纷纷一团,暂时还未往山上寻来,我们庆幸之余不免加紧步子,李长季说过只要翻过这座山,那边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还没走多久我听到了许多犬吠声,李长季也听到了,他低声道:“是猎犬,这种犬最会追踪气味,只要沾上一点味道,不管走到哪儿都能找出来。”
想到用尽办法还是逃不出沈业的手心,我双腿忽地一软,苦涩开口:“我们躲不过去了,是吗?”
李长季攥紧我的手道:“不一定,今晚有风会将气味吹散,它没那么快追上来,我们赶紧走。”
在寒冷的夜晚翻一座高山对我来说不是易事,我不记得踩滑过多少次,脸上手上被划出小口子也成平常,我的腿在雪地里跪太久留下后遗症,稍微走快就会发软疼痛不已,甚至无力摔倒在地。
每次摔倒李长季都会再一次扶起我,到最后我体力不支时他一手扶着我的腰一手用剑开路,才没让我倒下。
猎犬的吠叫越来越近,眼看再跑也跑不过它们,李长季匆匆找到山谷一处凹陷的小洞与我一起躲进去,山洞上面用枯枝覆盖得严严实实,他还在地上摸到几个不知是什么野兽的粪便捏碎洒在四周来混淆残留的气味,想想觉得混不过去又抹在自己靴子和衣角上。
这是逃命途中唯一让我觉得想笑的事,抿着嘴哼哼几声笑了出来,李长季亦笑道:“给你身上也来点?”
我连忙摆手说不要,时间紧张他没再逗我,用树叶擦净手后把我护在他身下,背对着洞外。
说是个洞,其实就是老死的大树烂了根形成的小缺口,堪堪能容纳两人而已。李长季呈半跪的姿势把我挡在里面,几乎与我面对面贴在一起,我的额头抵在他肩上,甚至能感受到他猛烈的心跳和刻意压制的呼吸。
我紧张异常大气都不敢喘,羽林郎和猎犬就在十几米外搜寻,他们搜查得很仔细,好像掘地三尺都要把我抓回去似的,我们头顶是个土坡,坡不高,大概只有半人的高度,稍不留神就会被发现。
猎犬的爪子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作响,它一路低吼着往我这里走,我极力屏住呼吸不敢乱动,不停祈祷着它可千万别过来,猎犬在我们周遭停下步子,有羽林郎在说话:“将军,这有动静!”
李长季护着我的手臂顿时用了几分力,他尽可能地压低身形不被发觉,小洞外有人牵着猎犬过来,猎犬吠叫两声后那位将军上前几步,还有些距离时他忽然对手下道:“是个死兔子,这畜生怕是晚上没吃饱乱叫唤,找人要紧,先去别处看看吧。”说罢不等其他羽林郎反应便带着猎犬离开了。
羽林郎和猎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听声音应当是下山的方向,或许是他们觉得这块再没什么可用的线索,改变了寻找的路线。
犹如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我险些哭出来,李长季也是浑身一松,我抱着他的背把头抵他胸口上擦擦眼泪,平复心情后想出去,他却没有放开我,而是在黑暗中亲了亲我的额头。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后他叹道:“好险,我还以为这么快就要失去你了。”
想起方才羽林将军的声音,我不由感慨万分:“刚才那位将军是陆越,他是专门保护皇后的将军,以他的经验和智慧怎么会看不出来是人还是兔子,他怕是有心放我走。”
李长季一怔,问我:“你说的陆越,可是七公主的夫君?”
李长季未必能听出来陆越的声音,但他和康米娜相熟,自然知道康米娜的夫君是陆越。
他感慨道:“还真是多亏陆将军。”
我和李长季很快休整好,想按照之前的路线走却发现刚才乱走一通迷失方向,现在黑灯瞎火根本找不到原路,不得不凭感觉往山顶走。
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手脚并用之下我们终于翻过山顶。
走到山脚下时赫然有二十多个尸体横在我们面前,看服侍应当是行宫的侍卫而非羽林郎,地上一片狼藉像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我正不知道发生什么时从旁边冲出十几个人把我们团团围住,我见状就要跑,李长季在旁拽住我的胳膊,就听到带头的喊李长季“将军”,看来是接应我们的人,我这没了戒心放松下来。
带头的说:“将军,这一队巡防的人已经全部解决,您和…”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更合适,索性直接道:“我们得赶紧朝西走了,大家伙都在那边等着呢,快上马吧。”
李长季低声对我说“走吧”,把我扶上马背,一行人快马加鞭向西一路奔去。
天快蒙蒙亮时我们与其他援助的人在一处岔路口汇合,行宫在我们身后已有四十余里,就当我庆幸这场逃脱轻而易举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一大片黑影,李长季在前急忙勒住缰绳,众人都纷纷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