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尚仪局收走了我立后时的礼服和诏书,还有宝印宝册也一并带走,芙蓉殿只留下四名宫娥照顾我的起居,我的份例也只按最末等的嫔妃来算。
不止如此,沈业从前赏赐给我的所有珍宝也派人收走赏给新晋的嫔妃,芙蓉殿顿时变得空荡荡,说话都能听到回音。
沁馨本来是要调走的,她自请留在了芙蓉殿照顾我,她含泪给我擦身,喃喃道:“都怪奴婢疏忽,没有伺候好娘娘才让娘娘没了小皇子,那日陛下也伤心坏了,眼泪都没停过,娘娘昏迷一天一夜,陛下一直守在娘娘身边没有合眼,哪成想会这样…”
看样子太医回话时宫人都不在旁,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安慰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别哭了。”
沁馨抹干眼泪,说道:“娘娘刚小产身子还没补回来,每日就吃这些不顶事的饭菜,炭火也不够,奴婢是心疼娘娘。”
我忍着酸痛的腰让沁馨拿来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子,找出几个值钱的物件给她:“钱不够了你就去我的嫁妆里找找,去换点炭火和菜吧。”
虽然有钱,可宫里人都知皇帝厌恶皇后亲自下旨幽禁,也不敢太过给我行便利,日常饮食无妨,但能给我补身的药材是怎么都要不来的。
我就这样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最让我难熬的就是寒冷,殿里太空炭不够用,一点热气都拢不住,沁馨只好多给我灌汤婆子取暖又压了两层被子,甚至不顾规矩与我睡在一张床上,才让我不那么冷。
我咳得实在太厉害,一咳后腰就痛,连带肺也火辣辣地疼,沁馨给我炖了冰糖雪梨润肺都没什么效用,看她为我担心我挺难过的,她是沈业的心腹,要留下照顾我时我还有些不太想理她,现在倒有点患难见真情的感觉了。
我还听说沈业也病了,那日离开芙蓉殿后他第二日没有按时起身上朝,朱义去唤他才发现他浑身滚烫地上还有一滩血,太医说是急火攻心所致,开药后每日针灸,半月后得以痊愈。
沈业醒后有人向他回禀我病重的消息,他直接罚来人二十棍,并称以后有人再提起皇后便是这般下场。
朝臣见状蠢蠢欲动,纷纷上奏说我无才无德品行有失,既不贤良淑德也不蕙质兰心,又心眼小爱妒忌不许皇帝宠幸其他嫔妃,还因自己行为不当伤害皇嗣,请皇帝废黜皇后另立新后。
他们为这件事争论了好几天,甚至连哪家小姐德才兼备能做皇后的话都提出来了,沈业也没答应废后,但他还是很生气,大概是听不得皇后两个字,一听就想发火。
孟采瑶本想在沈业醒后去求他,见此情形只好作罢,自己偷偷送来药和炭火给我,结果被知道沈业训斥一番,我只好让人给她带话千万保全自己,别为我的事费心。
十一月初京中迎来冬日里第一场大雪,大雪纷飞连着下了两日还没有停的迹象,院中的积雪堆了厚厚一层,晚饭后宫娥看着漫天飞舞按捺不住,想要在院中堆雪人,我笑着应了,穿得厚实暖和立在院中看她们堆雪人玩。
白芷把一大堆雪团成两个圆球摞在一起,慢慢抠鼻子眼睛,笑嘻嘻道:“这么大的雪,要是迎亲多不方便啊…”
我随口接道:“谁要迎亲?”
“娘娘还不知道这回事吧,奴婢也是刚去拿晚饭的时候听小内侍说的。”白芷道,“陛下要给那位镇安侯赐婚呢,说是他驻守西境有功当赏,又说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还未娶妻,换作旁人孩子都有了,要亲自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就是还没想好是哪家大人的千金,娘娘您说这冰天雪地数九寒天的,西境那么远,可要怎么迎亲呢?”
镇安侯,可不就是李长季吗?
沈业居然要给他赐婚,他居然想出这种法子让我和李长季都不好过,而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李长季娶别人为妻,他的妻子只能是我。
心口一阵酸痛,我快步走到前院用力拍打宫门,大喊着让陆越开门,过了会宫门的锁落下,吱呀一声门开了个缝,陆越站在门口疑惑道:“娘娘,您这是要干什么?”
我道:“我要去延英殿见陛下,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陆越立刻拦住我道:“陛下明旨,娘娘您禁足期间不允许离开芙蓉殿,你别为难末将。”
脑中飞快转着,我一不做二不休,推开陆越朝延英殿的方向跑去,陆越在身后追了过来,几次我因路滑摔倒在地,他都没来得及阻止我。
芙蓉殿去延英殿的路不远,宫道走得熟了很快我便到延英殿门口,朱义正在殿外候着,见我来了大惊失色,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您怎么出来了?陆将军,您看看这…”
我焦急道:“不关陆将军的事,我自己跑出来的,朱总管,我有要事必须见陛下,您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
朱义意味深长道:“叶才人在里面伴驾呢。”
我哀求不已:“您帮帮我行吗,只要陛下能见我…”
朱义长叹一声,摇摇头还是进了延英殿,不多时又出来了,对我说:“陛下不想见您,却也知道娘娘您求见所为何事,陛下说只要您在延英殿前的雪地里跪一夜,等到明日天亮,陛下就如您所愿。”
“真的?”我心头升起渺茫的希望,“只要我跪一夜就行?”
朱义弯下腰神色凝重劝我:“娘娘您小产才刚一个月,怎么能在雪地里跪着,您要三思啊,一个不当心,身子可就废了。”
我哪管得了这么多,走出屋檐外直挺挺跪下去,没有丝毫犹豫。
雪花簌簌越下越密,延英殿外白茫茫一片,我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稍微一动就有大团大团的雪从披风上滚落,我回头看看陆越,颤声道:“陆将军回去吧,不必白陪着我受罪。”
雪地实在太冷,我开口说话都不利索,一张嘴牙齿哆哆嗦嗦直打架,五脏六腑都凉透了。
陆越道:“末将奉旨保护娘娘,娘娘在哪儿,末将就在哪儿。”
他目光坚定直视前方,毫不惧怕一夜无尽的风雪,我便知道这种情形下陆越是一定要看着我的。
刚跪了两个时辰我就有些受不住,刺骨寒风顺着袖口领口往身上灌,膝盖跪在冰冷的青砖上早就麻木不堪,我搓着手不断哈气取暖,冷得连呼出的气都没多少温度。
朱义在廊下同情地看向我,他想进殿为我求情,可是夜色已深嫔妃在殿中侍寝,他哪敢贸然进殿。
延英殿的灯熄了,我听到风中掺杂着女子的轻笑,是叶才人在笑,还有沈业爽朗愉悦的笑声,渐渐地那些笑声变成柔腻暧昧的音调,一起一伏争着往我耳朵里钻。
心口传来窒息绞痛的感觉,仅仅一瞬又恢复平和。
我环视周围,这是我第一次见雪夜时的深宫,静谧森严,宫墙连绵仿佛没有尽头,无端让人感到孤独而萧瑟。
以及绝望。
在芙蓉殿时我穿着一身略厚的棉袍,完全无法抵御凛冬深夜的严寒,我毫无意外地头痛起来,腿脚关节也又痛又木。
我真的好冷,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朱义见我倒下赶紧去禀报沈业,我说我坚持得住。
再跪下去我可能会死,可我不能退,我知道沈业有意要折磨我,他特地让人带消息给白芷,让我来求他,还早就想好让我在雪地跪一夜的办法来报复我。
如果我不跪,李长季就要接受赐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别的女子为妻痛不欲生。
如果我跪了,冰天雪地冻一夜势必要添些病痛,说不定死在今夜也有可能,沈业心里会更痛快。
或许他根本没想给李长季赐婚,他算准我会来求他,只想多折磨我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发白,延英殿里亮起烛火,有宫人进出服侍,朱义进殿一趟后来传沈业口谕:朕说话算数,皇后可以走了。
我心中一松,声音微乎其微:“臣妾谢陛下隆恩。”随后控制不住地倒下。
耳边传来几声惊呼,我听到有人不断喊着“皇后娘娘”和几声开门的吱呀声,身子轻飘飘又烧得慌,过了一阵周围都是水,温温地舒服极了。
我连着烧了十几天,手上腿上冻伤好几处,沁馨找来偏方煮水给我泡手,苦苦向太医求来治冻疮的药膏日日为我涂抹手指,溃烂处才有所好转。
唯一让我难过的是我的腿,太医在我昏迷不醒时来看过,说我膝盖受损严重,以后遇到阴雨天和受寒都会反复疼痛,而且不能奔跑不能使力,要恢复如初恐怕要几年的功夫了。
我醒了以后不信邪,当即就要下床走路,没成想刚迈出两步膝盖就传来钻心的疼痛,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膝盖跪地地一瞬我痛得呲牙咧嘴,要是在平时我早忍不住哭出来了,可我没有哭,从幽禁那日到现在我一滴泪都没掉过,不是我故作坚强,而是现在的处境完全是我自找的,预料之中的事,我没什么好哭的。
只要我还活着,腿伤会有养好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