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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云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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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自九月初十那日醒来后,她总觉得自己没由来地警惕着。

风声大了些,她便要打开门看看,看那风声里,有没有别的可怖的东西;若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她也要躲起来,待那脚步声消失了,才敢慢慢出来;被噩梦惊醒的夜里,哪怕睁开眼后屋子里一片通明,她也不敢再睡去。

由此,她便推测,自己先前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容易。

不应该啊!

这些天,她也曾不加以自己的好恶去打量过林瑜和孟云华,他们二人对她极好,完全不像是会苛责儿女的人。

可是,若非如此,还会有其他原因么?

她便试探着,去问了问孟云华。

“怎么可能?”心虚似的,孟云华猛地提高了嗓音叫道。

彼时正是一更时分,白日的喧闹渐渐歇了,寂静之中,孟云华的声音便显得更加响亮,从窗棂里间窜脱出去,险些将自客栈楼下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

她连忙压低了声音,接着道:“自你一出生,我和你阿爹就千娇万宠着将你养大,何曾让你受过什么委屈!”

“那为什么我总发梦魇呢?”

相同的梦魇。

乌沉沉的水,她在水里痛苦地挣扎,没人来帮她。

孟云华头也不抬,只拿着一把小钳子夹着核桃,将剥出的大半核桃肉都给了她,“哦……可能和你落了水有关。”

她愕然,“落水?我怎么会落了水?”

先前不是说她从山上摔了下来么?

一听她这般问,孟云华“啪嗒”一声将核桃钳子沉沉往桌上一拍,“还不是因为你不听我的劝,非要同隔壁王家的姑娘、小子一起去东郊登高赏花!就那几朵菊花,有什么好看的!”

她劲儿使得有些大,桌上的朱漆磕掉了几块,蹦进了那堆核桃肉里,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似乎被气得狠了,孟云华瞪了她一眼,鼻翼翕动着,重重呼出气来。

“那日早上你出门前,我还特意叮嘱你,下晌会下暴雨,让你早些回来,莫淋了雨。你当时跟我保证得好好的——”孟云华学着她的语气,“说什么‘阿娘,你放心吧,我晓得的,我晌午就回来’,”罢了脸一拉,气呼呼地道,“结果呢?若不是王家小子跑来告诉我,说你从山上跌了上去,我都不知道你出了事。那日雨下得又大又急,东郊地势低,好几个村子都发了大水,还淹死了好几个人!我们找到你时,你正倒在一个水潭里,腿摔断了,两条胳膊上还被树枝划了好些口子,整个人血淋淋的……”孟云华语速骤然满了下来,话到此处时,眼里隐隐泛着泪光,“我和你阿爹事后想了想,你那失忆之症,恐怕正是从山上摔下来时,碰到了头才导致的。”

“可是我头上并没有伤啊……”她回忆起刚醒来那段日子,她全身上下结了不少伤痂,唯独脑袋,没有一丝不适。

“只是摸不出伤,并不是没有受伤。找到你时,我替你把过脉了,你脉气上缘好些瓢状脉气,明显是伤了头。”

孟云华瞧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她病中的模样,双手合十,朝天拜了几拜,“好在老天保佑,没要了你的小命!”

这一番说辞,似乎完美地解释了孟繁乐的遭遇,可不知为何,她有一种直觉,真相并不是如此!

失忆之症实属罕见,然而跌跤的人却时常都有,若说碰了头便会失忆,岂不是这满天下,人人都不记得往事了。

此去永安,除了他们一家三口,随行之人还有一个名唤青庐的小厮,方眼阔笔,性情憨厚,说起话来总是慢声慢气的。她寻着机会,便去问青庐。

青庐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姑娘,我听说有人受了惊吓和打击会失忆,有人撞了脑袋失忆的,也有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失忆的,可是您……我……我着实不知道呀!”青庐呲着牙,哭丧着脸傻笑,“要不,您去问问爷和夫人?”

孟繁乐无奈不已,若林瑜和孟云华会告诉她,她还用得着问青庐么!

眼下孟云华倒是告诉她了,可那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也分不清。

可是,有一件事她很清楚——人但凡说谎,定是有利可图,如她这般一穷二白、身无长物之人,别人为何要骗她呢?

更何况,林瑜同她长得那么像,孟云华又的确让她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她丝毫不觉得两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既然如此,他们又有什么目的呢……

她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孟云华,孟云华正两手合十,朝天拜着,瞧着甚是虔诚,可是与此同时,她却偷偷扫了几眼她。

似乎在确定她到底信不信这番说辞似的……

孟繁乐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她所忽视了的可能——既然两人说谎不是害她,那便可能真是为着她好,也许,她并非如孟云华所说,从山上摔下来,而是经受了什么了不得事情,受了重伤,惊吓过度,便将从前之事都忘了……

仿佛长驱直入的利箭,一旦射出,便势不可当地逆风而去,所有的矛盾、谬论,一瞬间变得合理了!

越想,她越觉得这才是真相。

见她沉默着,眼神飘忽不定,时而摇了摇头,孟云华心里一沉,却还是耐着性子道:“那你说,若非如此,还能有什么原因?”

似乎完全没有给孟繁乐回答的机会,她快言快语抢声道:“你昏昏沉沉睡了三四天,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说我们不是你的阿爹阿娘。你奇怪,我们还奇怪呢!我好好的女儿,十几年如一日地宠着长大,活泼又懂事,谁料想不过几日,突然间不认得我了,还终日疑神疑鬼,笑不是笑,哭不是哭的。若非长得一模一样,我都还怀疑是换了个……人!”

这话刚一出口,孟云华自己都惊着了,站起来连连往后一退,身后的凳子被她慌乱的脚步一带,轰然砸在地上。

“阿娘——”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孟繁乐一跳,回过神来,连忙要去扶孟云华。

她腿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平日里都是用绢布绑着衫木皮固定着,走起路来很不方便。饶是如此,她仍挣扎着坐起来,将手朝孟云华伸过去。

谁知孟云华却一把挥开了她的手,面色惨白,不住地喃喃道:“是了!不过摔了一跤,碰到了头,又怎么会失忆呢。若是如此,岂非这天底下,日日有人失忆了……失忆……失忆……难道……”

孟云华原是一双似醉非醉桃花眼,震惊之下,竟瞪得浑圆,死死盯着孟繁乐;她将唇咬得发白,浑身剧烈地颤栗着,似乎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她眼前的女孩子,从前是一张圆脸,现下脸尖了,小而短的下巴挺出来,茜红的唇下,便露出白生生的一截;笑得也不一样了,她的孩子,自一出生,就是一张笑脸,嘴角两点涡儿,笑起来,叫人心都软了,可自从这姑娘醒来,无论是哭还是笑,都像戴了一张做工精细的面具一般,古怪、虚伪;就连眼睛,也不一样了,从前眼眸清亮,看人时,荔枝核一般滴溜溜地转,如今却像古井,深邃无波,一眼看不见底。

这哪里像她的孩子!

哪里像她曾经那个活泼伶俐,见谁都是一张笑脸的孩子!

她面色凛然,一双柳眉高高挑起,厉声叱道:“你莫真不是我女儿!”

“什么?!”

孟繁乐瞠目结舌,这都哪儿跟哪儿,只是眼下她来不及细问了,只急急地道:“我怎么就不是您的女儿了?”

“你那有什么证据?”

“我……”她的话哽在喉间。

从前的记忆,她是如同在水里洗了个透彻一般,一丝一毫也记不得了,要她拿出证据,这不是痴心妄想么!

无奈之下,她只得勉强辩解道:“……您知道的,我都不急了呀!”

孟云华似乎早已认定了她李代桃僵一般,言之凿凿道:“那日风大雨大,几乎看不清路,我们找到你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你受了伤,体虚气弱;山里偏僻,你又是趁夜而归,路上难保没遇上什么邪祟鬼怪……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只有拿这失忆之症作为幌子,才能不被我们发现,才能借着我女儿的身体活下去……”说到此处,她脸上的惊骇更浓了,颤声道,“怪不得初九那晚隔壁陶大娘家的狗叫得厉害,过了四更却陡然不叫了,第二天起来,我们发现那条狗竟然浑身是血,横死在我家围墙底下——原来……”说着,竟提起一股气,抬起掌冲着孟繁乐道,“你老实交代——你倒底是什么怪物?!”

她手掌一抬,屋内顿时疾风四起,也不知是西风吹的,还是被她掌风震的。

那副目眦尽裂、狠厉决绝的模样,似乎只要孟繁乐说错一个字,她便能一掌劈下去,了结了这祸害。

真是天道好轮回!

孟繁乐不由想到自己刚醒来时,义正辞严朝孟云华要证据的情形,她无奈地道:“阿娘,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子不语怪力乱神,您如何能信这些?”

“如何不能信?这样的事,话本子里多得是。还有那说书之人,空穴不来风,若没半点真凭实据,他如何能将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孟云华身形一移,掌风又大了些,吹得屋子里水绿色的纱幔止不住地飘,围着二人,如同攀身圆柱、蠢蠢欲动的青色巨蟒。自柱头垂下的系住纱幔的穗子,则是那巨蟒口中的信子,颤巍巍来回吞吐着。

眼见孟云华离她越来越近,她心里着实有些害怕了,左腿着力,连忙后退了几步,躲进了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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