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父在朝做了大半辈子的官,虽上了年纪,常常因为一点小事着急,但对帝王之心还是有着高度的敏感,若不是有十足的证据,父亲不会轻易向他说“梁王要反”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更不会轻易提及陛下要对谢家下手的话。
“时日尚少,”谢少淮:“孩儿尚且并未过多交涉梁王和卫家的事情。”
“也好,”谢父闻言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儿做的对,这事儿不能着急,陛下身子羸弱,前些日子还染了风寒,太医署忙的脚不沾地,眼下朝廷那里还有你舅舅顶着……事情还有转机。”
说完,谢父浑浊的眸中溢出几分伤感之色,幽幽长叹一句:“想我谢某也是为大周朝付出了半辈子的心血,如今老矣,竟也到了成了累赘的时候。”
“父亲不必把事情想的太坏,”谢少淮:“边境的卫家手握大周一半的兵权,太后周氏一族无可用之刃,我谢傅两家也是平衡朝政势力的明牌,若能找到梁王谋反的实证,陛下必将重用父亲。”
谢父:“嗯,但愿如此。”
谢父看着自己幺儿这般稳重,心中宽慰不少。
谢父本是在西南锦州地带的一个太守,后随先帝多次东征,靠着军功一步步走到一朝太尉的位置,后又被先帝指婚娶了生于世家大族出身的谢母,文臣武将势力结合,助先帝将先太后王氏外戚势力绊倒——
叹,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他谢家也面临为其他势力腾位置的时候了。
就算推倒了梁王和卫家,这大周朝也再无他谢氏的一席之地。
父子二人相视,皆缄默不语。
“可惜我儿一身本领,无处施展。”谢父起身,拍了拍谢少淮的肩膀:“一切以自己的身子为重,你三哥四哥从地方郡县找了不少年轻力壮的少年郎,改日闲下来了便见见——父亲母亲老了,如今也只盼着我谢傅一族渡过此劫,愿儿身体常健。”
谢少淮:“孩儿记下了。”
谢父谢母按照谢少淮的交代,花了几乎近半辈子积蓄找了天子身边的刘公公说情。多日后,刘公公才从宫里送来消息,说陛下只是将谢五郎革职,赦免了牢狱之灾,当天下午谢少淮和父亲亲自到牢狱里接的人。
将父亲和五哥送回家中,谢少淮准备回自己的宅子,甫一出家门却看到了一记熟稔的背影。
少年一袭青色长袍,立在长街一侧,头戴白色帷帽,遮面不见阵容。但见他手上还牵着一匹红棕色的马儿,那马儿四肢纤长,不似长安本地雄健的品质,倒像是先帝曾讨伐渊国得来的贡品——汗血宝马。
马儿悠哉地啃食路边的干草,少年则悠哉地靠在还堆着积雪未曾融化的树旁,百无聊赖拿着一根枯枝挑逗身侧的爱宠,一主一从沐浴在午后的暖光下,好生悠闲。
谢少淮示意青松先去驾车,随后他提着衣摆朝着少年走去:“殿下。”
萧承野听说了谢家五郎的事情,然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几日他多次觐见皇兄,嘴皮子都说破了,不仅没让皇兄赦免了谢五还适得其反,所以他也闭上了嘴巴,幸好今日早上去请安的时候,听见刘公公说这件事解决了。
见等着的人出来,萧承野便掀开了自己的帷帽,朝着青年莞尔一笑:“少淮兄,你怎么认出来是小王的?”
谢少淮站在少年身边,目光望向他身边的马儿,马儿倒是不怕生人,见他靠近还是优哉游哉啃食枯枝,他便伸手触了触鬃毛,道:“难得的纯种汗血宝马——早些年父亲也有一匹,故而认识,殿下久居西北一带,这么难得的品种马儿,除了您下官倒是想不出第二人。”
萧承野惊喜道:“少淮兄若是喜欢,那小王便送你。”
“君子不夺人所好,”谢少淮收了手,背过身去,正色看着少年:“下官也养不好——殿下找下官是?”
“哦……”萧承野前些日子让破玄回了琢州去找能为谢少淮解蛊的解药,但是那夜实在仓促,他好多东西没来得及细问,破玄送回来信儿,说找到一位医师能解,但需要中毒人详细的病因。
萧承野将一早打好的腹稿吐出来:“没、没什么大事,就是上次少淮兄给小王讲解的《淮山战役》小王还有几处没有参透——便过来问问,顺便看看少淮兄……少淮兄的身子如何了。”
少年说着,脸色多了几分担忧:“太医署可有救治的办法?”
谢少淮:“……”
谢少淮闻言,目光落下少年脸上,萧承野说话的时候气虚不足,明显是话中有话。介于谢少淮大抵知道少年对自己的态度,便推测一二,将重点落下他最后那句话。
关心他的身体。
少年就差直接说出为此事而来了。
谢少淮:“此处人多眼杂,殿下不妨去寒舍吃杯茶?”
“那好,”少年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那就麻烦少淮兄了。”
谢少淮便喊了谢府的门房过来,差人将少年的马儿牵回府区去,随后二人作伴,乘坐马车回了谢少淮的私宅。
谢三郎前几日离家之前交代了谢少淮赘婿之事,将从地方挑选的良家男子送到了谢府共谢少淮挑选,只是近日为了谢五郎的事情,便没顾得上见这些人,由青松统一给他们找了住处,暂且住下。
两人甫一到了宅子,便见门前立着几个身材高挑的葛布衣男子,那几人守在谢少淮的院子门前,似乎是在等着主人回来。
萧承野从周崇嘴里知道了谢少淮身中情毒一事,后来长安城里也有了一些风言风语,谢家在给谢少淮张罗赘婿之事他也略知一二。
虽然大概猜出门前的是什么人,但萧承野还是上前将身边的青年护在身后,朝着门前的人喝到:“什么人,可是这是谁的府上?”
谢少淮:“……”
谢少淮上前拦下了少年,道:“殿下不要误会,这些人都是下官的朋友。”
“是,我们都是谢太守举荐过来给六郎君相看亲事的。”说罢,众人见谢家六公子,不由眉宇间带了些笑意,一一谦和有礼,朝着青年拜了一拜:“见过谢公子。”
他们这些人都是谢太守从县里挑选出来了,要知道他们县足足有十几万的人口,那么多壮丁里就挑出来这么几个人,可以说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
他们这群人有身着儒衫的,有健壮如虎狼,有看着青涩怕人的少年郎,还有穿着地方捕快服饰的公职人员——可见谢三郎是真的用了心思的。
谢少淮眉心微微一蹙,抬手示意身前的几个男子起身,“诸位不必多礼,前些日子家里出了点事情,耽搁的大家的时间,谢某给各位赔礼了。”
说罢,谢少淮示意青松过来将人先带回客栈:“今日谢某要和梁王殿下商议一些公事,还请诸位回客栈休息片刻,酉时谢某会过去一趟,到时候再向诸位赔罪。”
“梁王殿下?”几个男子闻言目光不由落在谢少淮身边的少年身上,他们都是读过书的,长安的事情也灵通的多,知道当今天子有一位弟弟,天潢贵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不由都局促起来,这是有一人带头道:“既然谢公子和王爷有公事洽谈,那我们就不打扰公子了。”
说罢,那几个男子又朝着谢少淮鞠了鞠躬,随后跟着青松往下榻的客栈走去。
待众人都走干净,谢少淮才将目光落在身边的少年身上,“殿下见笑了——殿下里面请。”
萧承野:“……”
少年衣袖下的手臂青筋虬结,面色也沉了几分,只是这种事是少淮兄的私事,他也没必要不高兴——许是见少淮兄这么博学多才的人却要因为身中情毒,而不得已找一些山野村夫解毒,惋惜罢了。
“没,”少年滚了滚喉,随后踏入宅子,谢少淮在前给少年带路,却不知身后之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青年身材高挑气颀长,一身素衣显得人多了几分矜贵清冷,萧承野不敢相信,少淮兄这样高风亮节的人却要委身在男子胯-下承-欢妊子……为什么那些山野村夫也能入少淮兄的眼?
谢少淮走到书房,唤府上的小厮去沏茶,遂将少年方才问出问题的书籍取了出来,见少年在身后垂眸慢行,面色凝重,谢少淮唤唤了少年一声:“殿下,方才说的可是这本?”
“……”萧承野握拳轻咳两声,收了收思绪,大步流星走到青年的书房里,目光睥睨快速将谢少淮书房的布局环视了一圈儿:“哦,是。”
少年说罢,谢少淮便示意他走到面前,随后两人并肩站着。谢少淮翻开书籍,找到可疑之处,“可是这里?”
少年却没有回应。
不等他说罢,随后视野内出现一只大掌“啪”地一声将谢少淮手里的书合上,在他耳边沉道:“少淮兄,小王不是并为此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