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远封的侍从也被惊到了,毫不犹豫的扑向宿远封。
利箭最后射穿了侍从的咽喉,血淋淋的箭头距离宿远封咽喉仅有一指的距离。
裴明辞静静的看着面色惨白的宿远封。
小翠低垂着的眼眸闪过轻蔑。
狩猎自是不能再继续,回去以后宿远封便发了高烧,昏迷不醒,寨子里的所有大夫俱围在宿远封的床前诊脉,施针,奴仆或端着盆子,或端着药进进出出,进出院落时俱低着头。
院子里,大管家手中持着长剑落在裴明辞纤细的脖颈旁。
小翠被侍从拦着,紧紧的盯着夫人脖颈旁的长剑紧握着拳头,身体紧绷,眼底阴沉。
小花站在远处,眼神锐利,死死盯着大管家,手摸在袖子处。
锋利的长剑紧贴在脖颈上,已经渗出血丝,裴明辞的神情依旧不慌不忙,直直地迎着大管家锋利的眼神。
大管家早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也着人调查过,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他没有打消过怀疑,且裴明辞也没有刻意隐瞒过,像是诱使着他发现那个不对劲。
如今,所有的事情摆到了台面上。
今日的场景两人早心有预料,期待已久。
“你到底意欲何为?”
裴明辞也没打算兜圈子“你确定想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大管家挥手让其他人退下,没了阻拦,小翠快步移至裴明辞身旁,小花依旧站在远处,姿势一动不动。
裴明辞抬眸,眼中全是毫不掩饰的野心“我要中宫皇后之位”
这个管家有几分本事,山寨中人皆忠心耿耿,控制不成那便先假意合作。
有时,这世俗的偏见反而是她很好的保护色。
他们认为,女子谋图的最高便就只有皇后了。
没人会想到她图谋的是天下至尊之位,她说的虚伪,却总有人因着这世俗的偏见而相信他。
她早已调查了管家的身世,布局十几年,只为旧主,有情有义,所以也有了一眼便能看到的弱点。
这山寨的一切一切她都会收入囊中。
大管家神色依旧沉稳,不动声色道“我们小小的山寨恐怕容纳不了姑娘如此宏愿。”
裴明辞却轻笑一声“你不用跟我拐弯抹角,我的祖父曾在宫中教习皇子,宫闱隐秘,自然知道一二,你请我至此,不就因祖父往昔荣光,兼我素有才女之名么。”
裴明辞轻松把横在脖颈上的剑移开,一步步朝着大管家逼近,那气势犹如一只捕猎的猛兽,让人胆寒。
“如今镇东王反叛,烽火燎原,天下即将大乱,朝堂之上,皇子争位正酣,正乃风云变幻、豪杰并起之时,此时不出,还待何时?”
“不曾想,你竟如此畏首畏尾、优柔寡断,全然看不清这眼前的局势”
她朱唇轻启,又添奚落“莫不是被这山里的安逸生活消磨了锐气,惧怕外面的风雨,不敢再踏出这山门一步?”
“这样想倒也对。”
“瞧瞧这龙虎寨,虽在深山之中,你也只身为寨中大管家,可那大当家却对你唯命是从,这寨子里诸事大小,基本都由你一人独断,何等威风。”
“你倒也能在此地逍遥自在到老,金银财宝不缺,每日被一众喽啰奉承着,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只是可怜你的旧主,若是泉下有知,该是怎样的后悔?居然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这样知道享乐忘恩负义的缩头乌龟。”
随着裴明辞一句一句气定神闲的话砸下,大管家的脸色愈发冷凝,忍不住怒喝道“你休要胡说!旧主昔日之恩,我铭记肺腑,日夜不敢相忘,这龙虎寨的一砖一瓦、一兵一卒,皆是我的心血,只为助大当家成就大业,你不过才入寨几日,怎敢如此信口雌黄,随意编排于我。”
裴明辞一步步拉近与大管家的距离,压迫的气势逼得人腿软,直到两人近在咫尺,方才止步。
她附耳低语,语气淡然中夹杂着一丝嘲讽。
“我说错了?那怎么迟迟不见你有动静。”
“莫非要等到江山易主、四海升平之际,再妄图兴兵反叛。”
“彼时,百姓渴望安宁,您逆势而动,这岂不是公然与苍生为敌,冒天下之大不韪?倘若阁下当真有这般孤注一掷、挑战天命的英豪气魄,我自当五体投地、诚心拜服。”
大管家冷凝着脸推开近在咫尺的裴明辞,注视着她始终平静看不清情绪的黑沉眼眸。
半响,他还是开了口,声音艰涩
“你想怎么做?”
此话一出已是妥协。
被推开的裴明辞也不恼,看着大管家勾唇一笑,好似他的妥协早在她的意料之内,她悠悠开口,声线不容置疑“你只需配合。”
简单四字,仿若一道指令,既定下了往后的合作基调。
大管家被她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得恼怒,听到此话更是皱眉“我怎知你会做出何事?”
“总归不会对寨子不利,毕竟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的道理,杨先生不会不懂吧?我如今身处此地,与寨子利益相连,又怎会自毁根基?”
说到此处,她特意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向大管家,眼中透着几分笃定,几分安抚,唤了一声“杨先生。”
大管家一愣。
裴明辞嘴角噙着笑,再次开口“杨先生?”
大管家扭过头,没对她突然改变的称呼说什么,看着院落进出不断地奴仆,胸膛剧烈起伏。
片刻后,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一句“如果你再伤害当大当家,我不会放过你。”
“那你管好他,”裴明辞嘴角弧度丝毫不变,语气却轻蔑。“你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瞧瞧你都教出了怎样一个纨绔子弟。”
逼迫别人射箭,却反被别人射杀。
对于寻常溺爱小辈的长辈长可能会反驳,只是小事不至于射杀。
可这位杨先生注定与其他长辈不同,心里的担子太重,尤其是在对于关于昔日旧主之事上,不容有一丝错误,极致追求完美。
大管家自然听旁人说了事情的始末,被她如此直白嘲讽,他脸色难看。
“大当家醒了!”一道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大管家立刻冲进房中,裴明辞看了小翠一眼,小翠点头,她才慢悠悠的跟着进去。
故事至此结束。
听完大当家的狡辩,移步至厢房侧间。
小花便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急切问“主上为何放过他?此人形迹可疑,前言不搭后语,还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裴明辞瞥了小花一眼。
刚才的那道黑影,赶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表衷心“主上,您信我,他绝对没有被换掉。”
跟宿远封容貌身形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道“那能是什么缘故?难不成是孤魂野鬼附体?我倒也曾听闻,人高烧不退之时,游魂容易趁虚而入。”
小翠望向裴明辞问“主子信鬼神吗?”
“我只信我自己”裴明辞语气不容置疑,并未过多解释缘由,只是简短地吐出几个字“先留着。”
众人对裴明辞这般决断早已习以为常,齐声应“是。”
大当家这一病就卧床了多日,至今未离开房内半步,一连几天寨中大夫们焦急的进进出出。
床上的大当家仿若换了个人一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除了每日勉强进食,其余大部分时间都蒙着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除了从小到大的亲信经常待在大当家的房中,连大管家来了,大当家每次也都借口头疼,不愿与他交谈,不知又置哪门子气。
大管家心情暴躁,一时间寨子里气压低沉。
文景堂内,众人分坐两旁,裴明辞与大管家并排而坐于上方。
在一阵沉默中。
座下一人着一袭藏青色长袍起身,朗声道“依我之见,这隐形衙门倒是颇具可行性。”
他话音刚落,一身着白衫,腰挂鹅黄玉佩之人,霍然起身大声驳斥“行什么?诸位是什么身份,心里没点数吗?是山匪,在旁人眼中,那就是烧杀抢掠、作恶多端的代名词!如今倒好,山匪要设一个隐形衙门,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人笑掉大牙吗?”
说着,他还猛地一甩衣袖,将矛头径直对准上座,言辞愈发犀利“夫人养在深闺,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对咱们这些山匪是什么印象,这等荒唐主意,也能提出来!”
端坐上位的裴明辞仿若置身事外,对这激烈的争吵仿若未闻,只是微微低垂着眼眸,伸出素手,轻轻拈起茶盏,动作优雅舒缓。
她将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茶香四溢,在唇齿间散开,而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波澜不惊,让人捉摸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一位身着青衫男子缓缓起身,他先是拱手向四周行了一礼,而后清了清嗓子,声音打破了堂内的寂静“诸位且想想当下局势,皇帝对各封地层层加码,不断增加赋税,藩王们更是有样学样,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变本加厉地加大盘剥力度,将沉重的负担一股脑儿转嫁到无辜百姓身上。”
言罢,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众人,眼中的沉痛与愤怒愈发浓烈,接着说道“藩王之下地方官府更是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上上下下沆瀣一气,借着征税之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把百姓们逼得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不仅如此,为了应对那早晚而至的战乱结局,上位者们仿若发了疯一般,征调大量的劳役。”
“老百姓被驱赶着,没日没夜地用于军事防御工事的修建,打造兵器以供军需,田间地头少了劳作的主力,农事荒废,粮食歉收,百姓们食不果腹,饿殍遍野之景随处可见。”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更令人发指的是,很多地方还强征妇女,以供己用或讨好上司。良家女子稍有姿色,便难逃厄运。这些官吏仗着手中职权,为所欲为,犯下这等伤天害理的恶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咱们虽是落草为寇,在世人眼中背负着恶名,可大家想想,如今这黑白颠倒,为官者本应秉持正义,护佑一方百姓,却反倒成了为祸百姓的恶狼。咱们这些被视作‘作恶’的人,此时站出来,做些扶危济困的好事,又有何不可?”
“此时设立隐形衙门,暗中帮扶百姓,为他们主持公道,打击那些鱼肉百姓的权贵恶吏,如此一来,既能改变百姓对咱们的刻板印象,博一个好名声,又能为咱们日后的大业积攒民心,铺就一条康庄大道,这可是一举多得的良策啊!”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仿若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开。
堂下之人先是一愣,随即不少人微微点头,交头接耳,纷纷表示赞同。
一位一袭月白色长衫面容清俊之人站起身来,附和道“咱们虽说如今落草为寇,被世人打上了山匪的烙印,可咱们哪个不是有血有肉、心怀壮志之人?大家想想,你们真能忍心看着百姓在这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受尽欺凌,而无动于衷吗?”
“…你”身着白衫,腰挂鹅黄玉佩之人扫视全场,只见原本喧闹反对的众人,此刻只剩两三个依旧面带不赞同之色,其余人等或面露沉思,或已悄然转变态度。
他微微仰头,目光上移,看向端坐上位的大管家,竟发现大管家也是一脸默许的神情。
他们文景堂中人虽数量不算多,却个个都是大管家精心挑选、极其亲近之人,平日里跟在大管家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知晓诸多陈年隐秘之事。
他们心里清楚,裴明辞今日这一提议,看似大胆冒险,实则深谋远虑。
这乱世之中,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山寨若想要长久立足,有了这隐形衙门,大有益处的。
若遇战事,便可打着 “替天行道,解救苍生” 的旗号发兵,百姓苦不堪言已久,见山匪竟有如此义举,定会人心所向,届时不管是攻向哪处,都师出有名,对山寨的长远发展无疑是裨益无穷。
且他们虽落草为寇,可骨子里大多还是文人脾性,谁不想在这乱世之中,博个好名声,留下一段佳话?
如此一想,这设立隐形衙门一事,虽说乍一听胆大疯狂,可一旦做成,所能带来的利益无论是声名还是实际回报,皆是不可估量的。
他坐下没再出言反对。
而从头到尾裴明辞只是气定神闲的看着一切,从一开始有人叫嚣不满到所有人同意结束。
众人踏出堂口,阳光洒落。
白衫,腰挂鹅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