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回到了之前的安静,不过,对于荀病白来说,却并不是全然的平静。
原因无他,他家本来无心仕途、一心只想着做一位好纨绔的瑾哥居然不知道吃错了……啊呸,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了!
好吧,这倒也不是猜不到缘由,八成是为了那不知道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还真就被放出大狱的王西港有关。
嘿,他还能记住这憨厚船老大的名字他可该感到荣幸了。毕竟,能让他记住名字的百姓可真是不多,其中可有一部分都……不知所终了呢。
他不是不恼火忿懑的,好歹那被狠心爹妈卖了的姑娘获救也有他一份,他可没有做好事还让恶人逃了的时候。故而虽然珩叔是耳提面命让他们不要掺合进来,但他,一直就不是个听劝服管的。
那次回来后,也有几次三番动了念头,想派人出去好好把人揍一顿。若是可以,大不了做成匪徒所为的假象就是了,虽然听珩叔的意思基本上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却被小表哥给劝住了,可他是万万没想到的,劝住了自己,自家小表哥倒入了魔障了。
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一时意气,便也没有太在意,尤府里派来的几个忠心的管事和护卫们倒是都很欣慰小郎君终于懂事了,竟有些大少爷刻苦认真的劲头,更不会多嘴。
而安姨娘自打入了苏远府,就一直深居简出,毕竟她一个姨娘谈不上和官场里的太太妇人们交际,在苏远府也没有几个熟人,为了避免外人闲言碎语便也不怎么出门。
况且她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姨娘,不好管府里主子的事儿,听了之后也只能派人嘱咐几句莫要太劳累伤了身子,便也不能说更多旁的。
可事实却超乎了荀病白的预料,这一个月来他瑾哥不仅日日上学提了半个时辰,还主动和他一块儿开始晨练,虽然他是练武瑾哥只是跑操,可第一回看到他都以为是哪个孤魂野鬼夺舍了自家瑾哥。
而且放学也都迟了,每回都是端正坐着听族里夫子的授课,完成的课业也是一次比一次好,连那位授课虽和气但眼界极高的老进士都夸了又夸。
更让荀病白心惊的不止这样,每回下学,瑾哥不说出去吃酒蹴鞠了,偶尔和梧姐儿桐姐儿凑趣都成了稀罕事,大多时候都是直接回院子里头,翻开那些厚得让人眼晕的块头书一读就读到深夜。
瞧这模样到有些走火入魔的架势了,他虽然不知道璟哥当时读书是怎么个章程,但也听过爷爷念叨过多遍的。可就算再怎么用功,也不是他瑾哥这么遭的用功法儿啊。
只是这会儿又有谁能劝得住人。璟哥远在京城,这样的事又不好叫两个侄子来管叔叔,至于尤氏宗族里的长辈,那更是行不通了。
他们初来乍到,本就与那些宗族里的长辈交流得不怎么勤,除了最开始来的那一日去拜见过几位德高望重的族长族叔们,之后便也不好去多番叨扰。更何况这样的事,就算说了,族里的长辈又能怎么样?
族里的后生能自我奋发,努力上进,难道还要几个老族叔劝自家子弟不要太用功了?自己家的孩子才自己疼呢,这种事,连孩子自己都是情愿的,那些人老成精的族叔们哪里会愿意掺合进这样的事里头来。
荀病白自然是疼自家孩子的,可是他也没法子出口去劝,他没被哄着和瑾哥站在同一条战线,都得多亏他意志坚定,又兼着见不得他瑾哥这般作践自己身体、耗心神又耗心力的读书法子。
将又一本翻完的时论放下,尤瑾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合着眼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刚刚记下的内容,将自己觉着重要的地方细细了一遭,又将还有些没得到其中真意的不解之处梳理了一遍,预备着写下来明日带到学堂里头去向老进士问问。
这时门帘被掀开,郁离端着早就备好的热汤进来,将白瓷小盅放到桌上。
“小郎君也得注意身子。”看着少年明显瘦削了的脸庞,郁离有些心疼这些时日用功太过的小主子。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小郎君?那张脸似乎是完全褪去了曾经的稚气,只剩下淡淡的一片冷意。
不,她是见过的。虽然很短暂,但确实是有过的。
大少爷入狱的那些日子里,小郎君的眼中时不时的,也闪过这样的光。
翻腾着的心绪似乎是感染到了伏案苦写的少年,尤瑾抬起头,扫过跟着自己日子最久的侍女,但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端过那盅热汤慢慢喝着。
尤瑾未尝不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形不对。但他心中有股气,虽不能宣泄,却在胸腔里抑制不住地催促着他,要去做些什么,尽快地去做些什么,这急迫的感情逼得他不得不去想、去好好绸缪。
只是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一个法子,或者说只有这个法子是他摸得到、或许也是最适合的最好办法,至少这个法子是他能自己去选、去做、去拼的。
一时间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见轻声地呼唤。
“……小郎君!”
尤瑾一愣,忙抬起头去看故作不悦的郁离,“小郎君当真是学痴了。”
不过她也没去多揪着这一个点,她可是还有正事要同小郎君的讲的,“明日是谦以小少爷的五岁生辰,小郎君这个做叔祖的可要去?”
尤瑾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谦以小少爷指的是谁。
可顼大侄子的儿子,他们尤氏以字辈的小娃。是个很乖巧伶俐的小孩,与梧姐儿倒是很有几句话说的,梧姐儿也很喜欢与这个小侄孙一块儿玩闹,虽然这个小侄孙就比她小个把月。
“自然是不能变成那只知经史子集的书篓子的。是我着了相。我明日自会去的,你让病白安心吧。”对上一双暗含讶异的眼,尤瑾摇头苦笑 ,“病白也真是的,没必要让你拐着弯来同我说这一遭。这样的喜事自然是要去捧捧场的,也好谢一谢两个侄儿。”
郁离讶异化作笑意,“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郎君。”
将郁离哄回去,尤瑾披着刚被绞干的湿发,将书案上写满问题的那些纸张妥帖地收好放入书箱里,手按在上面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躺到了床上。
暖隆隆的被窝散发着令人骨头发苏温暖感,尤瑾渐渐沉入梦乡。
黑暗笼罩着漆黑一片的地笼,摸不清一片实处,也分不清究竟是黑暗更黑,还是那深处的黑暗更黑,还有尽头的那些熟悉的画面……
“哈!”尤瑾猛地从床上惊醒,心悸感还在胸腔里头剧烈地回荡,强压下不适,他尽量平复了些,稳住声音回拒了渚星要进来看看的问询。
慢慢平复下来后,心悸感是渐渐消散了,但他感觉到了喉管里涨的酸痛的涩意,眼睛也疲惫不堪,有泪水抑制不住地往外淌。
尤瑾合上了眼,仰躺在床上不知思绪要飘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