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回那道巷子,这次就没那么多近路可以抄了。等到祁溯他们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们几乎是要迷失在昏暗笼罩着的小巷里。老旧失修的居民楼拥挤在这小小的一块地上,楼和楼相隔不过数米,有些小巷子还勉强只能过一人,而有些巷子走着走着面前就是死路,外人第一次来着,不耗些时间都可能走不出去。
沿途都是垃圾发臭甚至是发酵的味道,一些沟里排不过去的污水全都流出到墙角边上,苍蝇扎堆成群,这里几乎是腐生生物的乐土。
关董的住址在江北市老街巷33号,真的到楼下的时候,才发现真的离唐小强家很近,隔几条街便是,或许是这家伙喜欢抄近道的习惯,这里他鲜少路过。
那栋楼不太显眼,建筑风格属于上世纪末的,如今早就淘汰的那一种,隐没在众多老旧的楼里,毫不显眼。祁溯一进去,感觉这楼内楼外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灰。
这栋楼有些年头了,在外头你看不出这是个出租的地,也根本看不出有人在这住,一直到走进去,楼梯口那明灭的电灯泡才显得这里一些人气。
门口就一生锈的铁门拦着,红褐色的铁锈掉满一地也无人收拾。那道铁门可有些年头了,搁那一站跟古董似的,摸上去满是粗糙的颗粒感,轻轻一蹭,铁锈就簌簌地往下掉,像是脱落的鳞片。
祁溯只身往里走着,同行唐小强没跟上来,他说他不敢,一个人蹲在门口点了根烟来抽。
直到一声狗吠从楼道深处传出,祁溯才从这楼里感到一丝生气。
可能是那狗吠声分贝大的冲撞人的耳膜,刺人的耳朵有些疼。见动静如此之大,里头终于是有人询问了一声,是一句方言,祁溯听不太懂,但却知道一些,大致可以猜到是询问来人。
从里头走来的,是位年纪莫约五十上下的老伯,鬓边头发灰白,穿着件白色的老头背心,脚踩夹板鞋,身材有些肥胖,看起来样子耗不起眼。
“来租房?”祁溯依稀听出这几个字,老伯说的是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
也许是见祁溯相貌年轻,还穿着一件灰色卫衣的缘故,手里还提着个旅行包,看起来像个过来这边进厂打工的青年仔。老伯见着他撇了下嘴角,表现出有些刻薄的模样,可能是看他像外地来的,怕他租不起这里的房子。
“我有考虑,这里一间房多少钱一个月啊?”
老伯嘟囔着,祁溯怀疑自己耳朵听不清,便将身子凑了过去,等老伯再重复了几遍,祁溯发现自己越听越是迷糊。
老伯见状也不跟他死犟了,直接拿手比划,动作流利,看样子不是第一次在做这事。
那肥肥的手指半空中比划着,却是故作僵硬行动不便,抖着手臂给祁溯勉强比了个三,那短小的小拇指在一旁颤颤巍巍地要放下却又不舍的放下,最后老伯内心像是挣扎过一番后,小拇指在半空委屈伸着,和他折起来的那矮粗的大拇指相对,结果就比出类似鸡爪的滑稽模样。
祁溯盯着老伯那圆滑的脸盯了许久,老伯笑盈盈地看着他,这笑假过头了。
祁溯也不说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了早些准备的五张红色百元大钞——那是他准备塞给关董妹妹林美芙的,啪地一声,很爽快地在了桌上。
那老伯见到了钱,眼睛顿时放光。
“哟,小伙砸,介么有钱啊,要租几个月啊,多就都行。”
祁溯这一个动作,直接是帮人把舌头给捋直了,说话利索了,连面相都带着容光焕发了。
“老伯你刚刚不是才说一个月一百五么?现在又三百,到底几多钱?”
原来人家听得懂,枉他在这里费劲欺骗人家小伙,老伯也没感到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哈哈一笑就准备糊弄过去。
“一百五!就一百五。刚刚讲错话嘞。”这一吼气势十足,一点也没有刚刚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虚脱感。
“等我上去看看,诶对了老伯,你认识关董这人吗?他也在这里租房,我就是他推荐过来的。”祁溯也不弯弯绕绕了,既然人家不装了,他也赶紧来办正事。
“公?...关董?关公的关咩?...看看...”老伯这对待客人的态度也是好起了,他转身从自家屋子里,拿出了一本掉页的脏灰色作业本,那封面上用彩笔涂涂画画,画了好几个稀奇古怪的简笔小公仔。
“介个?”
老伯将那本子递过来给祁溯看了眼,上面用着锐利的笔锋写着“关董”二字,在行线的下一行,写了具体的门牌地址。
602
“这隔壁有房吗?我要租他隔壁。”
“有,还有好多了,有好几层!”老伯一脸得意的表情,向祁溯卖弄炫耀着他那一栋老房子。
“那我先去上去看看。”
老伯侧目瞥了他一眼,却没迟疑,回屋去拿来了一把钥匙。
就连钥匙都是绣的,绣的祁溯都不知道能不能将门打开。
祁溯单手接过,钥匙就平摊在他手心里头,在原本昏暗的灯光下,祁溯见那钥匙全身黑乎乎的。
“你要找那602的人啊?不过他好久没回来了吼,快一个多月了。你上去不知道有没有银。”
“好久没回来,那房租怎么办?”见老伯交给他钥匙又随口提了一句,祁溯便接着问道。
老伯面露嫌弃,对着祁溯摇了摇头。
“阔以先交的嘛,人家先交了好几个月的嘛。”
“那老伯你有没有看到关董的妹妹,16岁左右,也是我朋友。”
听到祁溯说的那“妹妹”二字,老伯却是憋不住笑了,“拍拖就拍拖,还搞什么妹妹。”
呵,这会儿是轮到祁溯笑不出来了。
“你系说妹仔是嘛,有啊,那个公,关董过来的时候就搂着一个咩。”
“我看她还很小哩,十七八岁唔知道有莫有哦。”
祁溯听到老伯说的话后,轰的一下,脑内的思路又断了,他强装镇定,却还是谨慎地继续询问道。
“长这样吗?”
祁溯顺手将钱揣回了兜里,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了刚刚那一份文件,铺展开来后,又递给老伯看。
老伯见祁溯把钱揣回口袋后,不悦地叹了口气,这钱还没握到手里果然不踏实。他蛮牵强地斜眼望过来,在看到林美芙那张照片后,抬起手指着照片上的人确认。
“嗫,就系这妹仔哈,但没有扎头发,我见她是披着发的。”
“那不是关董妹妹吗?这样啊?”祁溯表现的有些失落,老伯见状顿时起了想打听八卦的心思,整个人又重新支棱起来了。
“你晚啦,人家搂搂抱抱,妹仔都已经拍拖好久了——不过我瞧你这小伙长得挺俊嘞,介绍个妹仔给你,直接就给你介绍我孙女咩。”
老伯越说越起劲,说完还准备进屋去拿他孙女的照片给祁溯瞧瞧。
祁溯摇摇头,敷衍地吐出一句,“我已经结婚了。”转头就要上楼去。
刚走几阶就听到门口那老伯囔囔什么,祁溯不用听都知道这里头肯定没几句好话。
六层楼并不高,祁溯到的时候,六楼这一层就只有几间屋子,可能楼层相对偏高,这楼没住着什么人,所以透出窗子的灯光只有那么一两间屋子有。
楼道的走廊狭小拥挤,不过一米宽,侧边就是用砖头砌起的围墙,上面依稀可以看见早些年砌上去的瓷片,其余大部分都是暴露在外的灰色水泥。
祁溯将头探了出去,向下一望底下都是高矮不一的自建房或是居民楼,建筑风格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几十年前同一时期建的,毫不例外都铺上了历史的痕迹。
他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灯火稀稀拉拉的,就时不时出现在黑色的建筑物里,夜色暗沉,这更让人难以分辨哪些地方是小巷,哪些是街道小路。
祁溯往刚刚唐小强等他的位置望过去,那角落漆黑一片,看不清什么,他甚至都不能确定有没有人在。
楼道转角处有一花盆,看起来是某个大众熟知品牌的矿泉水瓶切割后制成的简易花盆,那里头装满了干到裂出缝来的的土块。上头一株枯死的植物已经难辨其真身,不过看样子已经枯了有些日子了。
楼上很黑,倒也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祁溯站在602租屋门口,那一旁窗子里头没有灯光透出,站在门口,耳边一片寂静——那屋里头似乎没人。
祁溯内心隐隐不安,他很少有这种感觉,不过这次不一样,他的直觉告诉他。
临敲门前,祁溯忽然想到了老伯刚刚说过的话。霎时,内心一颤,他忽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警察为什么没有来老伯这?听老伯这话,祁溯倒像是第一个找到这里,如果那些警察在调查关董死亡的案子的话,不可能遗漏到这个地方。
祁溯凝眉,随着他越想越深,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他现在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是一记记闷雷,劈开了他的心脏。那声音仿佛要将他吞噬,原来人心在一切事物面前都那么恶心肮脏。
紧接着,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道嘹亮的警铃声,那声音划破天际,宁静的区域间霎时像是被投下了一枚炮弹,炮弹的点燃牵动着这里每一个闻声而出的人的内心。警灯在黑色的居民楼间映照出红蓝两种色彩,像是在黑夜里一簇窜起的烟花,转瞬即逝的美丽。
嘭!祁溯将手上的旅行包松开,那包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那里头装着些关董和林美芙的东西,多见是衣物,却是异常的重。
祁溯朝门前往后退了几步,他低垂着眼眸,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将外露的情绪咽回了肚子里。他沉思着,在这仅存的时间里,他想着去复盘刚刚经历的那一切。
身陷囹圄,祁溯唯一能做得就是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跑是来不及了,他也没想过要跑,没跑是诬陷,跑了还会显得他真的掺和了这事。
到底是谁在说谎?谁在背叛?这是个局,这个局他什么时候步入的?又是谁为他设的?林美芙到底是谁?关董他为什么要隐瞒和林美芙的真实关系?他们是为什么要隐藏恋人身份?关董因为什么死的,为什么警察没有在案发时先找上关董他们的租房?
唐小强又是什么人?他又有几句话是真的?他是关董的什么人?
祁溯思绪爆炸,像是不断蔓延的藤蔓,肆意向四周疯长,但祁溯却是有理有据有方向的思考着。
到底什么时候上的套?在那天酒吧包厢里?在温泉旅馆里?在刚刚和唐小强见面的街上?
祁溯回忆着,唐小强的话连带着画面一齐浮现在他脑海。
......
“关董他还有身边人么?”
......
“不过我听说关董他有个妹妹,今年读高一好像,就在江北一中那读。”
......
“警察那么忙,怎么会管这些?”
“这也不算什么物证对吧?应该和他们的案子没多大关系,要不然警察早就上门来找我取了,对吧?”
......
“都进局拷问了,还怕什么口供和证据没有不成。”
祁溯想到这里,忽觉背后发凉。
关董这案子就是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圈套,他今天走的这一路,说不定就是在重走凶手的老路,而唐小强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带到了这里。唐小强在这圈套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没有他,这场嫁祸还不一定成功。设局者到底是谁?又是如何把持着祁溯的心理,这些祁溯都不知道。
物证,有了,人证,也不少。
只要他一进去,这案子侦查就是一个质的突破,这犯罪动机一下子就理清了,杀人动机也快有了。
也可能无罪,但祁溯两次进局都和关董脱不了干系,他不相信警察那边会那么容易就放他走。
一切都快理清了,但祁溯发现,除了自己能接触到了信息,其余的一切都是谜团,他甚至连害他的人都推理不出,这一切都是飞来横祸。
耳边的警铃声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警车行进到这座居民楼楼下。
祁溯几乎是看淡了,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站立着,避免靠在墙上,留下些惹人非议的痕迹。
那门把祁溯没有碰过,租屋里面祁溯没踏足过,这一点祁溯自嘲地认为自己蛮幸运的了。
楼梯那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的,祁溯在楼梯转角见到了那藏青色制服上的一抹痕迹。
“不许动!放下!”雄厚的男声震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