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溯想找黎宿单独谈，他们约在了安全通道的转角处，这地平时不会有人来，很适合谈话。

空旷的楼道里只有他们俩人，那里头鲜少有人走过，鼻尖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光线也是偏暗，唯一的光源是转角处那墙面最顶端的窗户。

这里气氛偏阴冷些。

黎宿刚侧身从门外走进来，第一眼便瞧见了门后面有个人——祁溯早已在原地恭候多时。

嘭的一声，随着门重重合上，这周遭的气压明显又低上几分。

祁溯直接把黎宿逼到墙角，他今天一反常态主动的过分。黎宿勾起唇角，一时竟也难以压制，跟随着他的脚步往后退，一直到黎宿大半个背都顶到了墙壁，祁溯才停下来。

很明显就是一副逼问的架势，黎宿立马就猜到祁溯靠着真本事已经查出些什么了。

“你和温玉茹认识？”

“嗯。”祁溯没有想到，黎宿回答的那么干脆，没有想过要遮掩。

“然后向陈式斌买地的也是你。”祁溯一挑眉，他双眼紧盯着对方的眼眸，希望能从中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可惜，这老狐狸不会那么轻易地暴露自己。

“不是。”

祁溯简直是要被他气笑了，黎宿先前承认地那么痛快，这会儿又否认起来和这事的关系，这一来回，他话里的可信度已经降得不能再低了。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先前在陈式斌家，你过来是为了看我笑话的吗？”

“还有那次溺水，也是你安排的？”

既然黎宿和温玉茹认识，那为什么黎宿会进不去陈式斌家的门，为什么见到温玉茹后，俩人没有表现出熟络的感觉。

祁溯盯着黎宿那双深邃的眼睛，越看越觉得深不见底。

祁溯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已经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都看穿，可他自己却难以洞察到对方内心的一星半点。

“不是。”祁溯见他唇一开一闭，只回答了短短二字，其他的却不愿意多说了。

黎宿知道的远远比他想的多，或许从一开始，祁溯就应该对这人保持警惕，而不是等着对方步步逼近，才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你很聪明，祁溯。”黎宿吞咽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随即他下意识地将手探进了衣兜里，不等他拿出，祁溯便出声制止。

“这里是医院。”

这里是医院，尽量不要抽烟。言外之意是一次婉约的提醒。

黎宿笑了笑，将手从兜里抽出，手上空无一物——他难得听祁溯一次话。

“我和温玉茹早在她婚前就认识，车坠入河里那次单纯就是意外，我控制不了。”

“那你怎么会知道那车会坠河？”

黎宿盯着祁溯的眼睛出神了好几秒，末了才回过神来。

其实车是祁溯开的，也是他执意要开车下山的，黎宿在他这的嫌疑只是他能精准地预测到车会坠河，按理来说，其实他自己的嫌疑最大。

“直觉。”黎宿犹豫再三，还是说了谎。

祁溯宁愿相信秦始皇复活，也不愿相信这人嘴里说的话。

可他本来就没打算从黎宿这问出些什么来。

“还有，你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温平那？”

黎宿刚想再拿旅游这样蹩脚理由来搪塞过去，面对眼前这人的突然质问，他也没有回答的义务。

“你可别又拿旅游这种蹩脚的借口来搪塞我。”

没想到这一次先被他预判了，黎宿的内心想法就这么被他轻易猜到，一时间竟有些答不上来。

黎宿难得露出小表情，看脸上表情的细节，祁溯就猜到这人果然想拿旅游这个蹩脚的借口来搪塞他。

这一阵子某人把他当狗耍呢？又是跑陈式斌家又是去到温平那，每一次都是黎宿比他提前到，每一次都有他的在场。你说和他没有关系？谁信？

黎宿轻咳一声，继续说道：“陈式斌给我的线索，他怕我把这事爆出去，于是给我用于封口。”

鬼扯，陈式斌要是能相信你不会真的爆出去那事，祁溯本来是有这个想法来替黎宿他辩解，可在这当面得到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确认，愈发觉得这事不可能会发生。

更何况陈式斌狠他要比祁溯他自己要更深一些，祁溯因为后面有个叶斯年在，陈式斌断然不敢撕破脸，可黎宿和叶可是竞争对手，趁着黎宿刚来江北，根基不稳，不把他弄死才怪。

可毕竟祁溯对这次单独谈话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他不觉得自己百分百能从黎宿这套出些什么线索来，可越是这样，祁溯越是觉得自己能从黎宿着读懂些什么，特别是在对方的言语和微表情中。

当下最乐观的情况，他起码知道自己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只是多了许多不必要的弯弯绕绕。黎宿就是利用这些弯弯绕绕把他当狗耍，自己则近距离观赏，乐在其中。

“气消了吗？你问了那么多，该我问你。”

见祁溯一下子无话可说，这人竟不要脸地接过话来。

“我就一个问题。”黎宿捋了下下垂的头发，捋至耳后，这人看起来倒是信心十足。

“你和温玉芳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你说了些什么话刺激到了她？”

前五个问题祁溯多少没有问到点上，姜到底还是老的辣，黎宿应该也是观察了他很久，提出的问题直戳要害。

黎宿一针见血地指出，祁溯纵然没有黎宿他那么厚的脸皮，可温玉芳的遭遇确实和他脱不了干系。

祁溯眼神飘忽不定，就那么一下，好巧不巧就给黎宿他捕捉到了。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黎宿就抓住了祁溯的空隙，开始步步紧逼。

“我会处理好她的事，也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解释清楚。”

“嗯，然后呢，你并未回答我的问题。”黎宿慵懒地抬眸望着他，饶有兴致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是自证陷阱，祁溯已经意识到了他想挖坑让自己跳下去。

“我拒绝回答，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义务。”祁溯义正言辞地说道，他抱臂环胸，显然也没在怕的。

黎宿听到他的回答，也是小小的诧异了片刻，不禁感慨。年轻真是好，年轻人说话就可以那么直接了当。

他往前走进几步，祁溯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谁知黎宿的步步紧逼竟没完没了，再退下去，祁溯他就要下楼了。

临下楼的第一格台阶的时候，黎宿才停下脚步，此间他们的距离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的皮鞋尖轻轻碰在一起，黑色的真皮在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哑光。鞋头的弧度贴合得恰到好处。鞋尖的碰触短暂而克制，在意识到脚下别样的触感后，祁溯又往后挪了点位置，相触的鞋尖随即分开，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摩擦声。

黎宿微微一侧头，顺势缓缓将头凑近，正当祁溯在疑惑这人观察人脸上的表情需要凑那么近的时候，耳边又是传来嘭的一声。

那门的开关似乎老旧失修，每一次开合都要弄点声响出来，整个医院楼道都要听见了，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祁溯下意识地往后踏了一步，差点就跪下去，好在身旁的黎宿伸手捞了他腰一把。

再倒霉点，祁溯现在可能已经摔到了最远那一阶楼梯去。

贴紧着的俩人都顺着发声处望去，那其中一扇大门是开着的，却不见有人的身影。

片刻过后，他们才见到是一个护士小姑娘搀扶着位穿着病号服的病人走进来，病人的手背上还扎着吊针，长长的输液管一直连通到小护士手举着的吊瓶那。

护士小姑娘还带着天蓝色一次性口罩，将自己的脸蛋遮得严严实实的，留在外头的眼睛却是极为犀利，她一眼就瞧见了面前这两个男人在做什么，于是带着毫无情感的语调，她提醒道：

“这里是医院，请注意点。”

“好的谢谢。”这一瞬间来的太快，祁溯下意识地去接话，他原以为这小姑娘是叫他注意一直脚下的台阶，不要摔下去，结果他一侧头，看见黎宿脸上笑容不止。

猛得一瞬间，他意识到小姑娘这句话原本的意思。

祁溯盯着那护士姑娘搀扶着病人下楼的身影，表情像是吞了几只苍蝇，有苦难言。

待人走后，祁溯也没有想多在此停留的打算，便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下楼来。

台阶上的黎宿忽然间喊了他一声，把他给叫住。祁溯停下脚步，行至楼梯的一半，他站在一格台阶上侧半个身子转头望着他。

“你的皮鞋底打滑啊，我带你去定制几双？”黎宿靠在墙面的一侧，双手环臂抱胸，他那顺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脸上正带着笑意凝望着他。

目睹了全程的某人现在还在揶揄他，笑容都不带半点遮掩的。刚说完，他还怕祁溯他不相信，又补上了一句。

“我是说真的。”

“不需要！”祁溯向下撇了撇嘴，他大步流星，几步便跨下楼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黎宿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