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兄妹回京没几日,便接到了平王府的帖子,每年这个时候,平王府便会办一场春日宴,上京城里有名头的世家清流都会被邀请。
到了宴会那日,沈昭刚到门口,正巧赶上了卫玖和霍闻的马车,卫玖一下马车,便朝着沈昭喊道:“阿姐。”
沈昭同沈行两人抬手行礼,“太子太子妃。”
“阿姐回上京感觉如何。”卫玖快步过去,搂着沈昭的胳膊亲昵极了。
沈昭笑笑,任由卫玖缠着自己,“同西北全然不同。”
“我刚来的时候同阿姐感觉一样。”
霍闻见自己那么大一个太子妃说溜走就溜走了,颇为怨念的盯着卫玖,仿佛用眼神控诉她。
沈行解释,“太子妃有段时间在甘州小住,与阿昭关系极好。”
霍闻叹了口气,“孤知道她的朋友都在西北。”
沈行深深的看了一眼霍闻,“长公主一家大义。”
“孤觉得比起长公主,宣威将军府才是满门忠烈。”
沈行笑了笑,没接那个话,只是看着平王府的牌匾,“可能我们从西北来吧。”
“见过了西北的苦楚,又怎能心安于上京城的繁华,太子殿下想必也深有同感。”
霍闻看向沈行,“西北的烽烟总有一天会清朗的。”
四人说话间被平王府的下人引着进了内院,这里没什么男女分席的讲究,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笑的时候,乍一看跟着太子夫妇进来了两个眼生的人,又瞧那周身的气度全然不似上京城中人,便知晓一定就是那从西北来的沈家兄妹了。
谢婉瑜本是同永阳郡主说话,永阳郡主是平王的庶女,并不是平王妃所出。
见沈家兄妹进来,许婉瑜先是不可置信,之后下意识的起身,三两步走向沈家兄妹的位置,看着沈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颤抖道:“沈二郎。”
“是你啊,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沈行温和的看向许婉瑜,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些笑意,“你这么一来,别人都看你呢。”
“沈二郎,当初你救了我为何不等我谢过你便走了。”
沈行有些好笑,“当日本就是随父亲来送二叔的牌位归京,正巧遇上了,但西北战事紧急,也只能仓促送你去了临近的庄子上。”
许婉瑜看着沈行,咬了咬唇,“我欠你一声谢谢,若不是你,我这条腿早就断了。”
“不是什么大事。”沈行不在意的点点头,“总归是顺手而已。”
许婉瑜却很坚定,“对我来说便是天大的事,若我是个残废,又怎能在家族里安稳的活下去。”
“你与我有大恩,我得报恩。”
许婉瑜说完,深深的看了两眼沈行,不顾周围人好奇的眼光,转身便回了自己的位置,威远侯夫人诧异,“这么久了,你也说当时那人只说姓沈行二,你今天怎么这么确定是他。”
“母亲,当时那个场景,就算我在糊涂,救我的人我也不会忘的,他的模样我早就记住了。”
说话间,许婉瑜心里也有了决定。
永阳郡主好奇,问许婉瑜是怎么认识沈家二郎的,许婉瑜只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虽然其他人也想知道,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总不能大大咧咧的过去问吧,便只压在了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打听打听。
现下却是同身旁人接着说笑,这春日宴无外乎找个由头让上京城的人们聚聚,顺便在显示显示自己,展示展示财力,连带着解解闷。
沈昭一时适应不了这种氛围,卫玖笑着解释道,“阿姐是不是觉得上京城的生活安稳,人们不知苦楚。”
“但她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不过自小养在上京城,不用经受烽火的威胁,但她们其实也都并不轻松。”
“我刚来时,也是感觉不适从,总觉得她们一点贡献没有,躲在安稳的上京城里指点江山。”
“可后来阿娘说,她们内宅中的风刀霜剑也不容易,男人擅权弄政,女人同样也是如此,不争便活不下去,世家资源有限,默默无闻只能成为弃子。”
“但她们也不是没有大义,先帝那时候荒淫无度,克扣军费,很多军费便是由这些正室夫人们带头捐出来的,阿娘和我说的时候,我也很震惊。”
“但有的人家依旧腐烂。”沈昭一针见血,“在哪里都有值得尊敬的人,同样也有从根上就烂了的人,我无法适应,但也不会苛责。”
“尊重彼此的不同,做不违心的事便好。”
卫玖笑笑,“阿姐还是同以前一样。”
“阿玖自己不是也从来没有融入进去吗,你只是遮掩了自己罢了。”沈昭抛给了卫玖一个苹果,“其实这样也挺好,西北的孩子无论日后去了哪都能活得很好。”
“因为最苦的地方就是西北啊。”卫玖补上沈昭未尽的话,“成亲后,阿兄也要回西北吧。”
“什么时候回来……”话没说完,卫玖却是笑着摇摇头,“北金不灭,便回不来,我早就知道的。”
沈昭拍了拍卫玖,“这也是你阿兄想做的事,他心里是情愿的。”
看到沈昭自然的同卫玖说着话,向来讨厌卫玖的四公主自然也就讨厌上了沈昭,她本来就对从西北来的女子有着莫名的偏见,认为她们粗俗野蛮,没有上京城中的礼仪教养。
而沈昭的到来,越发让她厌恶起来了,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她们好,她们那种态度,仿佛只有自己是清醒人的模样,真讨厌。
四公主轻笑一声,不紧不慢的看向沈昭,眼中多了几分嘲弄,“听说沈小姐上过战场?”
沈昭淡然的望向她,“不过是同将士一起守了一座城池罢了。”
“本公主看你也不像是个正经的将军,天底下哪有女子打仗的,女子本该贤良淑德,去战场上抛头露面真是不知羞耻。”四公主嗤笑一声,放肆的点评着。
“四公主,还请嘴下留德。”许婉瑜突然出声,十分不赞同。
四公主却像是疯了般,逮谁咬谁,“许婉瑜呀,刚才就见你同那什么沈二说话,怎么,你喜欢他啊,为了他都敢同本公主呛嘴,谁给你的胆子。”
许婉瑜被四公主说的涨红了脸。
“福兰,住嘴!”霍闻脸色铁青的呵斥出口,“道歉,向沈家还有许小姐道歉。”
“太子殿下,我是中宫嫡出公主,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受我一声道歉。”四公主轻蔑的看向卫玖,“我看是太子娶了个西北来的太子妃,所以偏心了,我说的有错吗?”
自从四公主站出来挑事开始,宴会上的气氛便已经不好了。
平王妃是这场宴会的组织者,自然心里暗恨四公主出来挑事,面上连带着就不好看了。
而四公主脱口而出的嘲弄,不仅卫玖生气,平乐长公主也跟着冷了脸色。
“福兰,我本以为你是年少娇纵,如今再看,却是品行不端。”霍闻一脸寒霜,“孤就告诉你,你口中的沈昭,十二岁便守甘州,护城池。”
“你可知一座城池有多少百姓,甘州城十万百姓,若是甘州城破,北金人能做什么你知道吗,你看过屠城的场景吗,十万人是多少人你有概念吗,沈夫人身怀六甲披甲上阵战死,十二岁的沈昭接替母亲继续守城十日,才等来了援军,护住了一城百姓。”
“你在宫中,手指流点血就有一堆人围着你嘘寒问暖,你可知刀剑加身之痛有多痛,你可知和尸体共眠之惨有多惨。”
“你今日口出狂言,是谁教你的这些话,别说你是中宫嫡出公主,就算是父皇,也不能如此寒了功臣之心。”
“你说沈昭不知羞耻,你又算什么。”
“西北女子都会拿起棍棒,无论男女,城破若是走不了,宁死,也绝不会活着受金人侮辱,你说贤良淑德,你的贤良淑德能打退北金大军吗,能守住西北百姓吗,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敌人可不管你是男是女,打怕他们的才是人,不然就是肉羊。”
“福兰,你太让人失望了,你以为中宫嫡公主为何尊贵,就因为你的身份吗,孤告诉你,是因为平乐姑母苦守云州二十年,我们皇家受天下供养,自该还于天下,而你,福兰,你简直不堪为皇家女,也不配嫡公主的尊贵。”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教养礼仪?你可以不懂,可以不理解,但你应该尊重。”
“来人,将福兰公主押送回宫,将今日的话一字一句禀告圣上。”霍闻甩袖,冷冷的看了一眼四公主,直到她被女官们捂着嘴带离了平王府。
太子第一次发怒,众人万分惶恐,实在是霍闻虽然是太子,却很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他缓步走到沈家兄妹面前,弯腰深深的鞠了一礼,“孤代福兰向沈家和守卫西北的将士道歉。”
就算被四公主如此侮辱,沈家兄妹面上却都是淡淡的,仿佛从没放在心上,沈行平静的扶起霍闻,“不过是些话罢了,若是都放在心上,哪里能受得住。”
沈昭也说道,“这些话又如何能伤到我,北金人说的比这难听多了。”
霍闻却神色严肃道:“此事孤会给二位一个交代的。”
“沈家世代守我西北,上京城的宣威将军府明明是家,可沈家却只有死后才能回来,如此忠义,谁都不能践踏,忠臣脊骨,断不得被污蔑羞辱。”
此次过来的也有朝中清流之人,闻言齐齐道:“太子贤明,国之大幸。”
“都起来吧,大家也莫要因为小插曲辜负了平王妃的春日宴,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