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阿斯加德真是把自己当成洪水猛兽了。他的家园防范他，就像排异着一个外来者。洛基自暴自弃一般低下头笑了笑。

洛基带着锁具，拉着身后两个卫兵，像是遛狗一样，叮哐叮哐地走到大厅中央。他看见自己的妈妈一脸担忧地站在一边。

“洛基……”弗丽嘉深深地看着他。

这让洛基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是很不愿意这样子出现在妈妈面前的。他岌岌可危的脸皮在这时才发出了危险的撕裂声。

“你好，妈妈。”洛基把头偏向弗丽嘉，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浮，想表现出自己毫不在乎，“你为我骄傲吗？”

这下好了，说出这话，洛基都感觉自己无药可救了。

果然，弗丽嘉仿佛被他捅了一刀一般，声音一下子就痛苦起来：“求求你了，别让事情变得更糟。”

妈妈当然是不会懂的，洛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野兽吞食，他听见过自己的骨头被咀嚼发出的碎裂声，他感受过灵魂被□□抛弃撕心裂肺的空虚感——她怎么能明白，事情不可能更糟了。

如果弗丽嘉能够上前抱一下我，或许我是有可能说一声对不起的——只对妈妈说。洛基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立刻躲闪了眼神。

天呐，我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她还是千万别来抱我了，真是恐怖。他会崩溃的，他会忍不住向妈妈哭诉他能活着是多么多么艰难。

也幸好弗丽嘉没有走到他面前。

洛基永远不承认自己当时失落远远大于庆幸。

奥丁依旧是以主宰者的嘴脸来判定洛基的无期徒刑。洛基一边听他歪在宝座上叽咕叽呱，一边在心里想着人类肯定是不喜欢奥丁这种统治者的，他就比奥丁强些。

他真的不需要再听奥丁说一遍自己生来就是要去死的这些话了。

洛基被带入了阿斯加德的监狱。

非常美好的一个栖身之地。温度偏低，身为冰霜巨人的他，根本不会热到喘不上气。弗丽嘉会给他送来点心，他不用靠喝自己的血来解除胃部的空虚。他其实很累，累到不想站起来，那他就可以很有安全感地仰躺在床上，甚至可以奢侈地睡上整整一个星期。

洛基才不信自己会真的在这里关一辈子呢。

嘿，他现在活着，闹了那么一出大戏，也就是被关进牢里好好休息。洛基一边抛瓶盖，一边在脑子里打着小算盘，反反复复算了好几遍，感觉自己赚大了。

鬼才信他能在牢里关满剩下4000多年的岁月呢。

赚大了。洛基吐弄着舌头开心地笑。他用几个中庭人的寿命换来了自己的复生。做梦都会笑醒。

洛基有过一段时间幻想着索尔能来看他，他会变出一条幻影的蛇滑过监狱的屏障，在索尔腰上咬一口。可惜，索尔一次都没有来过。

弗丽嘉倒是经常来。隔个两三天就会给他送来书，送来布丁和蛋糕，她会陪着他聊一会儿天。其实，也就只有妈妈会来关心他，只有妈妈来看过他。

洛基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从早到晚都在盼着弗丽嘉的幻影出现在自己的监狱里。可是妈妈出现了后，他又会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要面子的结果是他和妈妈吵架了。

弗丽嘉只是指出了他杀死中庭人是错误的做法，可是他却愤怒地几乎跳起来：“这和奥丁杀过的人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王是可以杀人的，杀了多少人都可以被美化成一个必需牺牲他们的过程。可是他，就是阿斯加德的一个笑话。他为了自己的命用几条蝼蚁的命从命运女神那换取生的机会，就是错误了。

“你父亲……”

“他不是我的父亲！”洛基暴怒。他的表情肯定是很狰狞，他要把妈妈吓着了。

“那我也不是你的母亲吗？”弗丽嘉担忧地问。

很久之后，洛基总是一遍又一遍回想那次谈话。他当时一定是努力冷静了，但是很失败，他看上去很认真地对母亲说：“你不是。”

可是弗丽嘉是唯一关心他的人了。索尔有妈妈，还有无限偏爱他的奥丁，有忠诚的四勇士还有地球的一群好友，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可是洛基只有妈妈。

不管多少年后，洛基依旧对那天的自己失望至极。

弗丽嘉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快哭了，她努力温柔地笑着，走到他身边对他摇着头说：“你总能看清一切，却看不清你自己。”

看着幻影消失，洛基才把脸埋进手里。

这下好了，下次妈妈来看他，他该怎样给自己铺个台阶下啊。也有可能妈妈会过一个星期或更久才会来看他了。她会想让他冷静反思一下？

洛基很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

越是难过，他越善于吧唧一下把自己切换到欢乐状态。

他会把所有难过的情绪包裹在厚厚的茧房里，自己逃避一般不去碰它。他的心脏越疼，他就越会装出快乐的样子——这样就会离悲伤越远，装着装着心脏就会被麻痹了。

过不了多久，心脏被撕裂开来的破洞就会自己愈合了，一点都不疼。他很有经验，而且百试不爽。

所以早晨刚和妈妈吵了一架，几分钟后他就开始没心没肺地开始看书了。

监狱里面闹起来的时候，他兴奋地贴着监狱的屏障看书。外面越闹，他就越装出淡定看书的样子，其实整个人都要开心地像小鹿斑比一样，要在监狱里乱撞了。

我说什么来着，这监狱能关的住我？哎呀，越乱越好，他迟早能出去。

他沾着口水，欢快地把书翻得哗啦响。

他一定是闲得慌了，才站起来对着黑暗精灵说：

“你也许应该选择往左的那条楼梯。”

他真的是随便说的一句搭讪。除了妈妈，好久没有人跟他聊天过了。

说完这话洛基还踮着脚伸着脖子，朝着黑暗精灵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呦吼，真听我的话啦……

所以呢？索尔要用多久消灭这只黑暗精灵？阿斯加德的王的脑袋上又要添加一笔无用的荣耀了。洛基仰躺着看书，从早晨看到下午，这本书已经看完了。他不介意再看一遍。

现在监狱里安静多了，犯人们逃了一批，感觉只有洛基一个人继续关在这里了。

洛基听见了脚步声，他继续翻着书，眼皮子却悄悄抬起来看着外面。

是索尔。板着一张脸的索尔。

今天是个好日子，怎么那么多人惦记他了。洛基把书放到一边，头也不抬，很无所谓一样地说：“索尔，你终于闲到能来看我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估计是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把索尔惹恼了，他一锤子打碎了屏障，直接把洛基从床上揪了起来。

“是不是你——你说——”索尔的声音好沙哑。

洛基被吓了一跳，哥哥的脾气怎么还是那么火爆啊。他眨了眨眼，嬉皮笑脸地说：“你猜？”

索尔一把掐住了洛基的脖子，把他抵在了墙上，喘着粗气再一次问：“你只用告诉我，是不是你，放走了黑暗精灵。是，还是不是。”

洛基的脸被憋成紫红色了，索尔终究是不忍心地放轻了力道，他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哭腔，眼睛那么认真地看着他：“这次别撒谎了，洛基。”

洛基摇了摇头。索尔一下子放过了他的脖子，甚至在上面安慰般地轻轻拍了拍。

洛基玩心又起了：“是又如何？你知道，我要在这里关一辈子，很无聊很无聊的。挑唆黑暗精灵越狱，看个热闹，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够了！”索尔大吼了一声，“洛基！你闭嘴！你现在还能这样开玩笑是因为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母亲死了！”

“洛基，我们没有妈妈了。”

洛基这时候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僵硬地把肌肉摆平，过了一会，他才小心地问：“你说什么？”

“妈妈死了。被黑暗精灵杀害的……我真的不希望是你，真的不希望。”索尔说着。

弗丽嘉死了。妈妈死了。妈妈再也不会来给他送书，来陪他聊天了。

……“不是我，决定天平另一端的生命的，是你”……

……“你也许应该选择往左的那条楼梯”……

洛基眼神空洞地看着索尔，索尔的脸模糊了，身边的一切都在不断远离他。他的神识仿佛被一双双手紧紧攥住了，正在不断拖向冰冷的深渊。他在微微颤抖着。

他总算是明白了，他命运天平的右端是谁了。

他回来了，他把自己撕裂的灵魂从巨兽口中拖出来，拼凑成了一个恶鬼回到人间。他无理取闹，游戏人间，他把唯一爱自己的人糟蹋了。

天平另一端从来不是中庭人。命运的天平能够平衡，是因为它一定要剥人心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行。这才公平。

洛基现在还活着，可是弗丽嘉却化成星星了。

你看啊，洛基，现在谁还会来爱你……

“是我。”洛基的眼睛里没了光，他怔怔地看着索尔。他的声音很轻，他喃喃地说：“是我害死的妈妈。”

可是索尔不信。真是好笑，谎言之神说多了谎言，真话反而没人相信了。

“妈妈的葬礼在明天晚上。”索尔说。

“我能出去吗？”洛基问。

“这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