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那白玉盘之光辉映衬得天色愈发浓重。
零榆漫无目的地在厢房外的院中徘徊,无心赏月,只是在回廊间来回。
“在想什么?”顾望走上前来,见零榆被自己突然出声吓到了,“这么入神?”
“没……”零榆摇了摇头,“只是睡不太着,出来走走。”
顾望伸手探了探零榆的额头,然而被零榆避开,只好收回手道:“你脸色不好,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夜里凉,一会被寒风吹得,没病也要染上病了……”
零榆转头看向顾望,“你想说什么?”
顾望不知零榆看出了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希望是我多想了。”
零榆道:“我失控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又是谁救了我?”
顾望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思索当时发生的事,然而他却惊奇地发现,自己也说不清来龙去脉,“我那晚从怀碧山下来,本想偷偷回顾府瞧瞧,却在顾府门口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你。我将你带回顾府救治,结果你一时失控对众人大打出手,我被你打晕后醒来就发现你已被制服了。”
“……”顾望顿了顿,“后来,我将你带到怀碧山上祈求山神,山神开恩救醒了你。别的……我就实在想不起来了……”
虽说求神问仙这样的事从顾望口中说出有些意外,但零榆瞧顾望的神色不似有所隐瞒,故而也没再问。
顾望续道:“那时胡蓬同我说你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谢生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天炼为煞,孤独鳏寡,生时冲世,半魂难化’,或许这是你想要的答案。至于谢生……”零榆抬眼望向夜幕中的圆月,眼底映出些许微光,“他先前救过我几次,同你一样,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只是个体弱多病的大夫,你若有何疑惑不如直接去问他?”
顾望皱眉,“我只是奇怪,他为何对你……如此关心?”
零榆一愣,关心么……“可能是看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可怜我吧,不过是同情心泛滥罢了。”
话音一落,顾望垂眸不语,片刻后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
零榆看着顾望离去的背影,手里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那只香囊,而后低头看了看,小声道:“这安神散怕是又没用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开扇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轩辕末那人来了,零榆头也不回,只听来人道:“听阿生说,你的忘逍遥是每月十五发作?”
零榆轻轻应了一声,又听轩辕末小声说道:“倒和阿生那十五复发的怪病一样。”轩辕末顿了顿,走到零榆身前,递出一瓶药,“这是忘逍遥的解药。”
零榆抬头,“你从何处找来的?”
轩辕末轻摇着他手中的扇子,微微仰头,“暗流宫的杀手遍布东州,我有幸碰见过几个,后来抓他们问了解药。宫主为了控制你们,自然不会把真正的解药给你们,不过你们每月收到的那瓶药,其实就是解药的方子,只是少了一味最重要的药──见生草。”
“见生草?”零榆一怔,这见生草不是魔界才有的么?
“我回山庄中翻遍了古籍才知道这玩意儿是魔界独有的,可现今魔界也所剩无几。这株还是我从幽舟岛上花重金寻来的,你可别浪费了啊。”
零榆眼尾一挑,“那幽舟岛上的东西可不是花钱就能买来的,他们找你换了什么?”
“……”轩辕末面色几变,最终在零榆戏谑的眼神下败下阵来,摆手道:“我既是受阿生所托,自然会想尽办法替你解了忘逍遥的。至于我用什么法子换的见生草,那就不是你该管的了。”轩辕末顿了顿,接着道:“你若是觉得承了我的情,那大可不必,要谢你该去谢我师弟。”
零榆皱了皱眉,终究是收下了那瓶解药。
轩辕末:“看你那脸色,昨夜没睡吧?把解药吃了,今晚或许能睡个好觉。”
“……”零榆点点头,当着轩辕末的面倒出了瓶中的那粒药丸,一口服下,“谢了。”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才传出沐玥的声音,“……没事了,梧归,你先回吧……”
“……”谢生听沐玥的声音有些虚弱,担忧道:“你怎么样?”
沐玥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她并未吸收那朵桃花的灵力,不过,倒也已无大碍了。”
谢生颔首,“那我们走吧。”
沐玥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回天界一趟。”
“怎么突然……”谢生眉头一皱,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方才她吸收的是我的神力,我得先回天界休养片刻。”沐玥缓了口气,“另外,五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后,战神玄宇殒落,默音也不知所踪,与此役相关的事众天神也不得重提,我总觉得背后还有蹊跷,得回去问问父神……”
谢生道:“好……”
沐玥顿了顿,“还有你那所谓的五神之术……我今日一直在想,父神在任夜神时总该知晓天炼魔星的威胁,那时他为何不曾知道此法可以压制天炼。总之,你必须做好除掉天炼的准备。”
“……”谢生迟疑着点头,而后行礼作别沐玥。
就在他走出房门时,天上的圆月悄无声息地从阴云中升起,毫不吝啬地挥洒着月光。
谢生心不在焉地回到厢房门口,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里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谢生回过神,循声而去,轻轻敲了敲门,然而房内却没再有任何动静。
就在谢生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转身离开时,手腕处却莫名一紧,好似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一般。谢生当即转身推门而入。
谢生一进房门就发现屋内一片漆黑,黑得不对劲,好像是被一片黑雾笼罩着,就连窗外的月光都未能入侵分毫。
直到黑雾中闪过一抹红光,谢生低声惊呼,“零榆!”
谢生一把抓住那抹红光闪过的地方,正好抓住了零榆的手腕,其上正是先前送给他的那根红绳,谢生晃了晃零榆,“零榆!你醒醒!”
然而零榆仿佛死了一般任其摆弄却毫无反应。谢生心跳如雷,缓了两口气才感受到零榆手腕处的脉搏。
“……”可脉象确是正常的。谢生慌乱地四下寻找,一挥袖,黑雾退散了大半,随即又将覆盖上来。趁此空隙,谢生抬手点亮了烛灯。
然而烛光一亮,谢生怀里的人忽然暴起,翻身推倒谢生,对准他的侧颈处一口咬下去。
“!”谢生低喝出声,“零榆!”
身上的人闻声一滞,谢生以为他清醒了,便收敛了怒意,“零榆、你醒醒……”
然而方才点起的那火光不知是何物所燃,竟穿透过邪气的黑雾照亮了屋内一角。
谢生借着火光看到身上的人缓缓从自己侧颈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漆黑一片的眸色却映不出一点光亮。
“零榆……你看看我是谁?”谢生对上零榆的目光,小心翼翼道。
零榆眨了眨眼,一字一顿地吐出谢生的名字,“谢、生……”话音一落,零榆眼中飞出红光,他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足以迷惑人心的微笑。
谢生被他笑得一僵,一时没反应过来。零榆当即一口咬向谢生的脖颈。
“零榆……”谢生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就连嗓子也干得发哑,只有颈侧那柔软的触觉无限放大,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感受到零榆的呼吸喷洒在侧颈边,有些发痒,而后是湿润的触感,麻意从脖颈处蔓延到头顶和四肢,嘴里不受控地念着零榆的名字。
“沉渊……”就在谢生头脑发胀地将要晕过去时,忽然从肩颈处传来一阵刺痛,疼痛感顿时刺醒了谢生的神经,他仿佛察觉到四肢恢复了力气,一把掀翻了身上的人,“零榆!”
“……”零榆好像恢复了神智,抬手一抹嘴角,当眼神落在上面时,神色却变得有些奇怪。
“抱、抱歉。”谢生凑近了些,看清了零榆嘴角的血,而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一摸自己的脖颈,摸到了一道牙印和鲜血……这家伙竟然咬破皮了。
然而尝到了甜头的人此时却面无表情,毫无诚意地表示歉意,“是我抱歉。你……没事吧?”
零榆无力地倚在墙边坐了一会,而后起身在屋内拿了什么,走到谢生面前屈膝凑近,“我帮你处理一下。”
谢生看了看他,最终还是默许了零榆近身。然而经过方才那一遭,他不敢再看零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屋里的黑雾散去了……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零榆手上动作轻柔娴熟,声音也难得轻缓,“吃了轩辕末的解药,有点控制不住那些黑雾,但很想吸食他们。你进屋时,身上的黑气更甚,我……没认出你,只控制不住地想把你身上的黑气全部吞噬。”
“……”谢生有些不可置信,“忘逍遥的解药?”
零榆点点头。不一会便处理好了谢生侧颈的伤口。
“那你之后……还会如此这般……吗?”谢生试探着问出。
零榆本想说不知,却对上了谢生的眼神,于是嘴角一扯,笑道:“你若是愿意每月分我一些尘业,或许就不会……”零榆戏谑着点了点自己的颈侧。
“……”谢生一时语塞,半天才道一句,“不成体统……”
“我现在倒是发现了,你这样的人原来也会害羞啊。”零榆笑了起来。
“我哪样的人?”谢生仰头看他,却惊奇地发现零榆的耳根已经红得滴血,不禁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零榆收敛了笑意,“你方才,叫我什么?”
“什么?”谢生一愣,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所唤之名。
“你怎知我名为沉渊?”零榆神色一黯,瞧着当真不似个少年人。
谢生看着他,道:“在无间地宫下,我出现了一些幻觉,看到了当时建造地宫的一些人,从他们口中,我听说了上古时期邪神诞生时的一些故事。”谢生顿了顿,“所以……你真的叫尘渊?”
零榆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在一番沉默后道:“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身上为何有如此多尘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