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回来了!”江瑄兴奋道。
天师回头扫了一眼来人,只见顾望走上前作揖道:“萧天师,又见面了。”
天师微一颔首,并未表现出意外的神色,继而转头看着吹箫的那名少年缓缓将尸群逼退,其身后跟着手持符纸的谢生。
两人将尸群驱赶到顾庄中心,而后箫声再次变了调,原本张牙舞爪的尸群登时双手垂于身侧,垂头顺从地听着箫声的安排。
谢生看向零榆──他此时所吹之曲是方才在城墙上吹奏的,似有息魂安灵之效。
谢生听得入神,竟未察觉一曲已毕。零榆拍了拍他,道:“剩下的靠你了。”
谢生回过神,一点头,随即取出五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其中四张应声往四方飞去,谢生两指夹住最后一张,轻声道:“取四方气,安此间灵……”
此阵将要落成,周围的尸骨仿佛意识到什么,忽然躁动起来,欲要阻止此阵结成。
“安魂阵……”江瑄喃喃道。然而顾庄内众尸骨的动静提醒他险些忘了一件事,随即他扬声道:“谢公子!零榆!顾庄里的这些‘前辈’执念太深,安魂阵恐怕压制不住他们!”
话音刚落,阵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死尸们仿佛得了什么号令,前仆后继地向零榆和谢生扑去,零榆这时还不忘冲江瑄回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江瑄在阵外急得转了两圈,而后想到什么,将天师、顾望、顾垚还有小语叫来,道:“本门有个阵法,名为起魂阵,与安魂阵结阵方式相似,效果却相反。我先将阵法之要术传与大家,诸位能否到那四张符纸所在方位帮我一同改阵?”
江瑄说完,立即碎碎念念地将起魂阵阵术提取出来,只见几缕亮光在江瑄眉间闪烁,而后流向他的指尖,飞入其余人眉心之处。
“你强行催动意念将此法传于我们,会妨害你的神识……”顾望看向江瑄,皱眉道。
江瑄摇头不语,催促道:“快没时间了,诸位可愿出手相助?”
顾庄中,箫声再起,几具尸首肢体僵硬地与箫声对抗,突然,有一只手直捣向谢生,零榆眼疾手快地将谢生推开,自己的手却没来得及收回,被那死尸撕裂了几道口子。
零榆皱眉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血痕,道:“为何人死后还会长指甲?真是把肉都刮下来了……”
“……多谢。”谢生少见地面带愠色,手中的符纸被握得死紧,似乎有些动怒:“被这些死尸伤到极为麻烦,先出去给你处理伤口──”
零榆一见他另一只手要化出那把熟悉的长剑,急忙伸手捂住谢生的那只手。
谢生浑身一僵,而后被零榆的动作惊得直叫,“你做什么!”
只见零榆收回手后就抽出匕首,麻利地将伤口旁的腐肉一并割下。他几不可闻地吸了两口气,抬眼看向谢生道:“这样就无事了。一会箫声响起,你先出去找江瑄顾望他们想办法。”话音一落,零榆便起身抬起手,将箫放于嘴边,全然不顾手臂上的血滴在地上又引出了许多黑气。
不过他似乎正打算用黑气所化的邪祟抵御众尸。谢生忍无可忍,“你真是疯了!”
顾庄外的江瑄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敢支使起几位比他年长之人。末了他皱眉转向顾垚,道:“你……若是想让顾庄的‘前辈’好好的,便与小哑巴一起去西面助阵。”
顾垚愣了一下,点点头,顺从地去往西面黄符之下待命。江瑄独自绕到顾庄的北面,站在符纸下。一时,东南西北四方位之人异口同声地念起阵词,“……彼心有执,道之所念,阵启幽魂,持魄长存……”
“召!”
阵中尸骨身上顿时缠满了黑气,然而黑气在其上绕了两圈又飞向顾庄正空中,谢生与零榆抬头望去,空中飞来一块玄玉。黑气围着它转了两圈,而后缠在其周边,似有形成一个大黑球的趋势。
零榆眉头一皱,暗道一声,“蠢货。”
而后忽然走到那个“黑球”之下,将其周围的黑气引入己身。谢生的长剑化作短笛,笛声清鸣,原本越缠越大的黑气一面被零榆引走,一面被笛声吹散,缓缓有了缩小之势。
就在这时,这荒郊野外忽然来了一批身着天青色法服的人。只见他们轻车熟路地飞至四方位之人身旁,口中细密地念着咒语,一股无形之力将他们托离地面,缓缓升至半空。顿时,众人默契地拔出手中剑,直指顾庄上空那渐小的黑球。而后那黑球骤小,不多时便消散了,只剩其中心一枚玄玉飞往顾庄北面,落到江瑄手中。
他回头望向那已落地的青衣男子,欣喜道:“二哥!”
原是拂风剑派之人前来助阵。见顾庄内动静渐消,众人纷纷往顾庄入口处走去。然而那里还有个被绑在树旁的吴辛等着他们。
谢生趁势收起白笛,略为轻松地落好安魂阵。至此,顾庄中的众尸骨才倒地消散。
谢生也一并倒下了。
零榆急忙上前扶住,见其神色不济,轻声道:“让你强行动用神力,现在好了吧,连路都没力气走了。”
“……”谢生无力回应,只好垂眸任其摆布。
零榆将谢生放倒在怀里,而后盘腿而坐。见他发稍竟有渐白之色,伸手拂过,银白发稍复又恢复玄色。
顾望抬脚便要往顾庄里冲,却被一人拦住,“阁下莫急,待其中的尸粉落下后再入内。”
“尸粉?”顾望和江瑄俱是愣道。
“不错,方才于半空中所见之雾,看似是水雾,实则是那些尸骨自土地中带出的尸粉,若是吸入──”江琰道,“不同的尸骨所携尸粉会引发不同的症状,很是麻烦。”
江瑄知道他二哥是个怕麻烦的人,然而他方才一个起魂阵没布好,又麻烦到了他二哥。
果然,江琰厉声道:“你方才的那个起魂阵怎么布的,不会布便不要乱来,险些酿成大祸。你那块玄玉是驱挡邪祟之用,你怎么能拿来用作起魂阵的阵心呢?”
“是是是,二哥,幸好你来了。”江瑄卖乖道:“要是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话说你们怎会在这?”
江瑄意欲引开话题,只要他二哥一发作,江瑄的应对之策就是转移他的注意力,此招屡试不爽。
谁知此次却出了意外,江琰严厉道:“你还好意思说,离家出走数月,还把此剑偷了,你真是叫我们好找……”
顾望忽然打断,“江公子,恕我唐突,这顾庄里还有人,要如何救他们出来?”
江琰侧头低声朝江瑄厉声道:“罢了,看在外人的面子上先饶了你,晚些时候再找你算帐。”而后仰头换了一种语气问道:“还有人?何人?活人?”
顾望点点头,江琰眉头一皱,“这可就麻烦了……”
就在他正要画庇身符入内救人时,周围突然有了动静,只见那顾垚忽然拔出身旁拂风剑派弟子的剑,眼见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幸而被弟子拦下。那弟子吓得一愣,发现此人面色发青,动作有些迟钝。弟子扬声道:“大师兄,他中了尸毒,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幻觉。”
江琰正色道:“何来‘似乎’,给我好好确认!”
忽然,江琰身旁的江瑄跪地不起,江琰随即蹲下检查起来,却发现江瑄开始俯身叩头,一阵阵叩头声十分有力,仿佛是犯下了什么天大的错,磕破脑袋都未能谢罪。
江瑄磕头起身的间隙能看到他同样变得脸色发青,动作逐渐僵硬起来,然而磕头的力度始终不减,没几个响头便磕出血了。江琰原先想拉住却压根使不上力,只好甩出缚魂索将江瑄捆在吴辛所在的树干上。
吴辛一愣,他在此看了这么久的戏,哪怕在场的人皆没注意到他,他也毫无愠色。此刻看着中尸毒的江瑄即便捆在树上,也还是有力地做着磕头的动作,缚魂索捆住了手脚,他只好一顿一顿地动着头,瞧着属实有些滑稽。
似乎是闲麻烦不够多,小哑巴也中邪似的忽然倒地不起了。
“……”
顾庄内的零榆正闭目养神,运转着方才吸收的诸多怨魂执念。睁眼时,却见顾庄恢复了原貌,甚至还有许多“人”热热闹闹地生活着。
零榆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谢生,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有些疑惑:这么快就恢复了么?
只见顾庄街道上的人有说有笑,或叫卖生意,或携子出游,全然看不见路中一坐一躺的两人。只是,月光下的他们并无影子,且周身透明……
若是顾垚在场,应当能认出此情此景才是为了恐吓来人所现的亡魂之界。
零榆扶起谢生,打算离开此处。然而零榆忽然觉得似乎有人在叫他,可那声音仿若自数千年前传来,轻飘飘的,实在有些虚无缥缈。
零榆本不愿理睬,然而声音渐响,他总算听清了那声音在叫的名字──“沉渊……”
零榆一顿,静听那声音道:“沉渊……尔违背天誓……犯下大错……怎敢安然处之……”
沉渊冷声道:“你是何方神圣?本座有罪无罪,何时轮得到你来评判。”
“……当年……就不该放尔自由……”
“你……!”沉渊反应过来,“洪荒帝!你把话说清楚!本座何错之有!”
“……”那声音沉吟许久才道:“荒界封印将破,众界劫乱将临……尔亲手葬送司命天神之性命……已无后路……唯有碎魂以祭天道……”
“本座没杀人!休要乱给本座定罪!”沉渊极力道。
“何不看看尔怀中之人──其因尔而魂飞魄散──”
沉渊低头一看,谢生并无什么反应。然而他明知不该如此,仍是伸出手,仿佛在确认什么,探查起谢生的魂灵。
一遍还未终,沉渊的手却不禁颤抖起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探过谢生魂灵,终究只有一个结果──无魂。